鑽石舞台

最近里里外外各種沉重，差點透不過氣來。不管怎樣，只要活着，日子還得過下去。今天，我們就來輕鬆一下。

新聞說，廣西一幹部因為「試圖用『魘鎮』等巫蠱之術詛咒辦案人員」而被雙開，通報中提到，該幹部「不信馬列信鬼神，長期熱衷封建迷信活動，試圖通過『魘鎮』等巫蠱之術，詛咒辦案人員及相關領導，訴求逢凶化吉逃避懲處等」。

別笑，嚴肅點，換個角度看，他也許是在發揚傳統文化。

魘yǎn鎮，也作「厭勝」，用咒語、鎮物施法術，以鎮壓、降伏邪祟的一種巫蠱之術。

巫蠱之術上古時代就有了，兩三千年來，不管科學如何發展，巫蠱都長盛不衰，特別是在東南亞一帶，巫蠱、降頭術簡直讓人毛骨悚然。遠的不說，港片裡的「打小人」都看過吧，那就是至今還很流行的一種巫術。雖然打不了小人也嚇不了小人，但給施術者帶來報復的快感，還是蠻解恨的。

馮夢龍在他的《古今笑史》中，就講了幾個特別好玩的，跟巫術有關的段子。

說有一位叫夏山的，到處吹自己的巫術有多神，他的熟人范汝輿(范仲淹的宗孫)就逗他說，你這樣自吹自擂很難讓人信服，我幫你推一把吧。夏山問怎麼推，范汝輿說，明天你到集市上表演，我手裡握着一顆糖，讓你猜是什麼，你一猜就中，圍觀群眾當然就信你了。夏山說，這個可以有。

第二天，夏山按約好的時間，到集市空地上，先神神道道地請神降身。范汝輿手裡握着一小坨干狗屎，對夏山說，你說你神，你能猜得出我手心裡握着什麼嗎？夏山看都不看就說，還用猜，糖唄。范汝輿誇張地說，牛~(破音)啊，太神了！既然您猜得這麼准，我無以奉贈，這顆糖就請你吃了吧。

此刻，畫面定格，音樂尬住，萬眾矚目——你猜，夏山怎麼做？

「巫恐事泄，忍穢立盡。」怕被揭穿，屏息靜氣，把那顆「糖」一口悶了。

一個夠壞，一個夠狠，讀起來頗為痛快，裝神弄鬼者，真是活七八該。

另一個故事有點類似。說明朝年間，北京城裡巫術流行，從達官貴人到普通百姓，都很粉一個女巫。有一位武夫叫陳五，不但自己不信邪，對家裡人迷信女巫也很反感，但就是無法勸說家人不信。有一次，他含了一顆李子在嘴裡，腮幫鼓起來，騙家人說長了瘡，腫痛無比，一整天啥都吃不下。他老婆急了，請來了女巫，女巫請神上身，看都不看陳五的臉，就下判語說，陳五長的是疔瘡，因為平時不信神，神不肯救他。家人慌了，跪請女巫搭救，並許以厚禮。女巫勉強答應，陳五呻吟着說，還是得神姑進來視診才能救得了我。女巫就走進去，裝模作樣在他腮幫子上按了幾下，陳五張開嘴，把那李子吐出來給她看，一把揪住那女巫，啪啪就是兩耳光，然後就把他趕走了。

從此，陳五全家再也沒人信巫術。

講完這事，馮夢龍評論道：「以舍利取人，即有借舍利以取之者。以幻術愚人，即有托幻術以愚之者。以神道困人，即有詭神道以困之者。無奸不破，無偽不窮，信哉！」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像在朋友圈看到的一個不知道真假的故事，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一江湖騙子到某山村行騙，說自己是唐僧轉世，專為超度眾生而來，在村里騙財騙色，屢屢得手。沒想到，幾年後，騙子就被人殺了吃掉。原來村裡有傻子看了電視劇《西遊記》，知道吃唐僧肉可以長生不老……

騙子栽在傻子手上，也是報應。

所謂的巫術，不但可以被「巫師」用來割韭菜，也可以被其他人利用，達到常規手段達不到的目的。

《古今笑史》中就有兩個這樣的故事。

明代心學大師王陽明，十二歲時母親去世，繼母常虐待他。因為父親在京當官，無法保護他，王陽明知道繼母信佛，心生一計，到郊外找一射鳥者，買下了一隻奇形怪狀不知道叫什麼名的鳥，帶回家，趁他繼母不備把鳥放進繼母被子裡。繼母疊被子時，突見一隻怪鳥從被子裡飛出來，嚇得不輕，趕緊請會巫術的人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王陽明事先賄賂了那個巫師，讓他對繼母說，你老是虐待小陽明，他生母在陰間把你告了，閻王爺派陰兵來收你魂魄，剛飛走的那隻鳥就是。繼母一聽嚇壞，磕頭如搗蒜，對天發誓以後要善待王陽明。後來，她果然說到做到。

第二個故事，說京師里有士人之妻，是一妒婦，兇悍無比，曾用一根長繩捆住丈夫的腿，她想召喚丈夫，就扯繩子。士人受不了，賄賂鄰近一女巫，跟她密謀，趁那悍婦睡着，解下繩子系在一頭羊上，然後翻牆逃跑。悍婦醒來一收繩子，沒想到竟牽來一隻羊，大驚失色，趕緊請女巫過來。女巫說，那是你家先人怪你積惡太多，把你丈夫變成了一隻羊。如果你能真心悔過，我幫你祈求先人原諒。悍婦抱着羊，痛哭流涕，發誓以後要對丈夫好。女巫讓她吃素七天，天天在神前禱祝。第七天，那士人果然從外面走回來了。悍婦一見，抱住他就哭，還關心地問，你做了幾天羊，會不會很辛苦。士人說，那還用說，吃草吃到我經常肚子痛。悍婦心疼他，果然對他百般好。此後，但凡她有點故態復萌，士人就趴在地上，發出咩咩的叫聲。幾次之後，悍婦再也不敢發飈了。

這辦法好使吧。前幾天看新聞說，河北滄州有義情巡邏隊以做核算為名，順手牽走了一個放羊老人的一頭羊，後來事情曝光，羊沒了，村支書賠了老人兩千多元。其實，他們只要看過這個故事，完全不用賠錢，就說那羊其實是人感染後變的，被他們發現，帶去隔離就行了。

這些都是民間故事，當不得真。那麼，官場上有沒有像現在一樣用巫蠱之術來達到不可告人目的的？

當然有，最有名的就是漢武帝時的「巫蠱案」，史上最大的利用巫術進行宮斗權斗的大案，死人無數，分析此案的文章汗牛充棟。今天咱不玩大的，再扒個小case。

《古今笑史》有一篇《珠玉報》，說明朝貴州按察使孔某，廉潔奉公，死守不受賄底線。有一次，當地少數民族頭人給他獻上明珠寶玉，他一怒之下，在公堂上把那些珠寶全砸碎了。結果得罪了那些頭人，被他們下了「火蠱」，卸任回到浙江時，突然口裡噴火，高達數丈，自己被自己燒死。

廉潔到這種地步，已近戲精了。馮夢龍評論說：「不受可也，椎碎何說？暴殄天物，死宜矣。」不接受就行，收了後充公也行，把如此貴重的東西砸碎，簡直是暴殄天物，該死。

那麼，這故事說明黔桂一帶的巫術是真的了？

當然也不是。明代著名學者、無神論者熊伯龍，就在他的無神論著作《無何集》中首揭巫蠱真相：

所謂巫蠱，其實就是給受害人投毒，套上邪術的外衣，增加神秘感，忽悠矇昧無知者。《無何集》中提到的「左氏『皿蟲為蠱』之說」，見於《左傳·昭公元年》。晉平公得病，御醫束手，秦國派一位叫「和」的良醫到晉國看病，和一看就說，平公「疾如蠱」。大夫趙孟問「何謂蠱」，和說：「於文，皿蟲為蠱，谷之飛亦為蠱。」

從字形上說，器皿里長蟲就是蠱，從穀物中長出來的飛蟲，也是蠱。

楊伯峻的《春秋左傳注》釋此句時，特別引了東漢王充的《論衡·商蟲篇》說：「谷蟲曰蠱，蠱若蛾矣。積穀生蟲而能飛者為蠱。」

也就是說，蠱，原來是指蛾，蛾有多毒，蠱就有多毒。

那麼，谷為什麼會生蛾呢？《論衡·商蟲篇》解釋說：「粟米饐yì熱生蠱。」又說：「何知蟲以溫濕生也？以蠱蟲知之。谷乾燥者，蟲不生；溫濕饐餲ài，蟲生不禁。」

饐餲，指食物腐敗變質。乾燥的穀米不會生蠱，溫濕環境導致腐敗，蠱才會不斷生出來，禁都禁不了。

今天我們知道，這種現象是微生物造成的。所以說，腐敗是蠱的溫床，這不僅是個生物學的問題，更是個政治學問題。

歸根到底，蛾才是巫蠱之源，世間之毒，跟蛾比，都是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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