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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吳先之

編輯| 王 潘

2018年6月20日法國巴黎盧浮宮,OPPO發布Find X,若無意外,該系列將成為打入高端市場的楔子。

屏占比超93%的曲面屏無打孔屏、升降式潛望攝像頭、全球首款人臉支付安卓機以及屏下指紋解鎖功能,而營銷上「手機是藝術品」、俄羅斯世界盃押寶內馬爾等等,OPPO幾乎把這款旗艦機武裝到了牙齒上。

然而,僅僅過了兩個月,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2018年9月3日,深圳市南山區一棟軟件產業基地內,提供手機屏下指紋技術的匯頂科技高層正在迎接遠道而來的顧客,大家你來我往,相談甚歡。突然,有人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份聲明瘋狂刷屏,瞬間打破了歡樂的氛圍。

原來OPPO在發給供應商的聲明中稱,由於匯頂科技迫於其他客戶的壓力,把向OPPO承諾過的批量供貨時間推遲了三個月,造成OPPO項目無法開展,損失巨大,OPPO決定封殺匯頂科技五年。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紛紛猜測到底是哪家迫使匯頂科技違約。三天之後,vivo X23發布,搭配來自匯頂科技的第四代光電屏幕指紋技術,這款新機的屏下指紋識別功能為vivo建立了業內口碑。

「OPPO不是第一個採購匯頂科技屏下指紋的手機品牌」,一位曾親歷此事的匯頂科技人士告訴光子星球,第一家採購的客戶其實是vivo。「為了能搶得屏下指紋發布的先機,vivo與匯頂科技簽下了帶有排他性條款的協議,在vivo相關產品發售之前,如果有其他手機品牌採購,必須推遲交付。」

一位vivo前員工告訴光子星球,匯頂科技能有今天,幾乎是vivo以一己之力將其扶植起來的,在前者瀕臨倒閉還沒有訂單的時候,vivo就派出高管與匯頂科技一起參與屏下指紋技術研發,並冒着量產延期的風險幫助其攻克了技術難關。

可是延期交付惹惱了OPPO,情急之下OPPO被迫改用別的屏下指紋供應商。OPPO雖然表面上嘴硬,奈何實力並不允許。因為新供應商的技術存在明顯缺陷,幾個月後,京東天貓等電商平台充斥着大量購機者吐槽OPPO屏下指紋的評論。

得知自己被拉黑後,匯頂科技幾天後派人做了誠懇的公開道歉。眼見有台階下,OPPO選擇欣然接受,收回了此前放出的狠話。

很快,一支來自匯頂科技的技術團隊低調進駐OPPO,幫助其解決遇到的技術問題。不久之後,匯頂科技又成為了OPPO的替代供應商,只是雙方都有意做了降溫處理。

這次事件表面上是OPPO與匯頂科技的矛盾,實際上是OV兩家圍繞供應鏈暗自角力。

類似的事情並非個案。更早前,OPPO與vivo在東南亞拓展市場時就曾兄弟鬩牆,還一度鬧到了共同導師段永平那裡。

早在2013年,OPPO便意識到海外市場的重要性,調轉槍頭出海,通過「掃街」的方式,席捲了東南亞與南亞市場,業績表現明顯領先於vivo。「vivo那邊眼饞,有人跑到阿段(段永平)那邊告了黑狀,管理層只能叫回了印尼市場的高管。」一位熟悉OPPO的人士說。

在2015年「被貶」回國的那幫高管中,有一位比OPPO CEO陳明永小兩歲的四川老鄉李傑,他不甘就此出局,不久又回到印尼進行創業。五年後,一家名為「極兔」的快遞公司殺回了中國。

OV遠非人們所以為那樣,脫胎於步步高、信奉「本分」,關係如兄弟。一場年會就能看出OPPO與vivo的南轅北轍。

每年vivo年會,都會按照習慣在每桌擺上幾瓶紅酒,有一年沈煒多喝了幾杯,來了興致,紅着臉講了許多不能外傳的話。

差不多同一時間OPPO也在開年會,每桌都按照「最低規格」擺着茅台——據說陳明永很喜歡。2020年那場年會喝趴了很多人,OPPO人性化地設置了輸液醒酒區,供不勝酒力的員工休息。

江西老表,達州仔兒

中國是複雜的,幾個形容詞根本無法概括廣袤的鄉鎮,有山區的吃苦耐勞,有草原的奔放不羈,亦有水鄉平原的本分保守。

如果從沈煒的老家拉一根線到陳明永的老家,這條直線的長度將超過1100公里,相當於從武漢到北京的距離。這1100公里涵蓋了山地、丘陵、平原,也呈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內陸風貌。

江西省九江市湖口縣,毗鄰鄱陽湖,這裡曾發生了一場經典的以少勝多的鄱陽湖之戰。1364年朱元璋在這裡親率20萬大軍與陳友諒率領的60萬大軍在湖面大戰了一個月,後者兵敗落荒而逃,前者早已派人在必經之路湖口攔住其退路,最終陳友諒中箭而亡,朱元璋憑此一戰開創了大明王朝。

湖口下轄6鎮6鄉,那裡平原與緩丘相間,水田和樹木互抱,山花同綠樹相映成趣,沈煒老家所在之地屬於經濟發展相對滯後的區域,不過依然算得上魚米之鄉。

陳明永的家鄉在四川達州萬源市魏家鎮楠木坪村。萬源的歷史是紅色的,在土地革命之前,萬古如永夜。

這個川、陝、渝三省交界的縣級市,平原稀少,土地貧瘠,盛產生漆、黑木耳、核桃等山貨,直到2020年才和南邊的宣漢縣一起摘掉戴了幾十年的「貧困」帽子。

如果兩人同時從縣城到老家,沈煒打個來回,可能陳明永才剛剛到家。

從湖口縣城到沈煒老家,花7.5元乘坐鄉村公交不到40分鐘,下車沿着鄉村公路走30多分鐘就能發現一處與周邊環境截然不同的「丁」字路口。打車加上返空費用,不過80元。

牌樓背面刻着「育德修文」四個大字

這條道路是普普通通的鄉道,而通往沈煒老家的路面乾淨、平整與鄉道形成鮮明對比。路口矗立着一座做工考究的石質牌樓——按照三間四柱不出頭的傳統形制打造。

當地人告訴光子星球,路是沈煒和另外兩位同族大老闆一起掏錢修的,去年沈煒自己又解囊40萬,從山東拉來石材修建門口的牌樓。

這位鄉老指着燙金的字說,「牌樓和祖堂上的字都是沈煒父親擬文、手書,然後再找人刻上去的。」

往裡走百來米,豁然開朗,錯落有致的民居如眾星拱月般環繞着碧綠色的池塘。池塘西邊正中間那座黑瓦門樓便是沈氏祖堂,面對祖堂右邊那幢不起眼的二層磚混樓房就是沈煒老家——不僅普通,甚至還略顯寒磣。

沈氏在當地屬於大族,以至於在行政村一里外,單獨形成了一個家族聚落。上述人士提到,沈煒小時候走兩里路就可以在村裡的中心小學念書,後來由於父親在湖口縣文宣系統公幹,因此念中學時也不會像陳明永那樣,要搭很久的車才能到萬源縣城裡的中學上課。

如今交通發達,可去陳明永的老家依然頗費周章。萬源縣城到魏家鎮需要花40元坐班車,經歷80分鐘後抵達魏家鎮,如果運氣好可以搭熟人的車進村。自駕是最快的方式,走幾十公里成萬高速,然後轉縣道去魏家鎮,到達場鎮再經十餘里蜿蜒曲折的小路方才抵達楠木坪村。

地理環境的差異塑造了湖口與萬源截然不同的人文與歷史,也在一定程度上孕育了沈煒與陳明永各有特質的性格。

外地人一到湖口,當地人都會說蘇軾所寫的《石鐘山記》就在縣城北面的湖畔邊。這個扼守鄱陽湖入長江的小縣出了不少名人,其中包括孫中山的副手楊賡笙與中科院院士楊叔子。文脈滋養與家族傳承,沈煒老家的人幾乎張口就能來上幾段詩句。

達州在四川始終是個特別的存在,口音、風俗、經濟聯繫上更接近東邊的重慶,可行政序列又是四川一個地級市。「三不管」,加之平原稀少,所以當地民風彪悍,哪怕已經進入新時代了,還時有民眾非法持槍的新聞見諸報端。

一位當地老者甚至用了一個看起來頗為極端的舊事向我們描述大山生活的艱辛:「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之交,宣漢、大竹還有觀音土吃,萬源連土都沒得。」

沈煒方正,陳明永圓潤

大環境各異,小環境則更為懸殊。

經歷過十年動盪,沈父到32歲時才得了第一個兒子沈煒——取「煒燁」文辭秀麗之意。當地濃郁的「耕讀傳家」觀念深深植入到沈煒內心深處。值得一提的是,沈父是60年代的大學生,沈煒或多或少繼承了父親的優良基因。據知情人介紹,相比弟弟,他的成績更好。

沈煒出生那年陳明永已經是3歲大的「細娃兒」了(達州方言,指「小孩」),連綿不絕的大山與簡陋清貧的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沒有退路,想要生存必須走出去。

陳明永家教甚嚴,幼年臨帖時,如果寫錯任何⼀個筆劃,父親都會叫他整頁重寫,可能是這個原因,他對細節的把握極為苛刻。成長環境既塑造了他略顯靦腆的性格,也賦予了他突破環境的動能,哪怕面前站着對他提攜有加的段永平。

他曾對媒體表示,自己經常跟段永平唱反調,說⼀些不⼀樣的觀點。同樣遭到夏普的專利訴訟,小米老老實實賠錢了事,vivo躲在背後悶不啃聲,只有OPPO組建了訴訟團隊,在國內、歐洲、日本、美國與之激烈交火。

一位OPPO知識產權負責人提到,陳明永對專利技術極為重視,團隊會定期將進展匯報給他,並且結案後還會髮結案通稿。

另一方面,或許是早年經歷使然,OPPO功成後,他的鄉土情結一發不可收拾——就像他對武俠小說的熱愛一樣。公開報道顯示,2015年陳明永為當時還叫魏家鄉的母校捐款100萬元,此後每年拿出12萬設置了「碧蘭」獎學金,獎勵優秀的老師與學生。

2018年年末,萬源一中建校90周年,他重回母校,面對鏡頭講述了自己對學子們的希望。據一位親歷者回憶,典禮結束後陳明永便倉促離開。「贊助魏家鎮幾個貧困生是以陳老闆名義,而萬中則是以OPPO的名義設置了獎學金」。

右起第五為陳明永,照片來源:萬源電視台

衣錦還鄉從來都是每個中國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只是在山區與平原有兩種不同的敘事方式。

光子星球梳理當地文獻時,找到了一本沈煒父親去年公開出版的詩集,詩集收錄了上世紀60年代到去年,共463首詩詞曲。其中數篇凸顯了這位老人對家族的牽念,比如《新修族譜四言序》的長詩,再比如《返鄉祭祖》的七律。

這種鄉土與家族情結傳遞到了沈煒身上。當地人告訴光子星球,沈煒打小就懂事,對人十分和善,如今功成名就沒有一點點架子,還不忘兼及同鄉。亦有vivo員工表示,沈煒看上去「像位和藹可親的老頭」。

他沒有像陳明永一樣熱衷於通過教育做慈善,更像傳統士大夫一樣恩沐族人,例如投錢築路,修整宗祠,重振沈氏榮光。光子星球了解到,沈氏祖堂建於2005年,沈煒出了10萬份子錢,這在當年是筆可觀的投入。

無怪乎沈煒老宅緊鄰祖堂。按照傳統,要麼是嫡長子,或族長,要麼是出人頭地的一房子孫才堪此位。

如今沈煒舉家客居深圳,但依然每年清明節前都會回鄉祭祖,十餘年而不輟。祖堂裡屋的牆邊倚着數張摺疊的大圓桌,據當地人介紹,過去春節與清明會在祖堂擺流水席。可惜疫情肆虐,防控政策趨嚴,這種回鄉掃墓的習俗已經停擺。

陳明永經常會提及母校浙大,他自稱「求是創新」的精神對他影響很大,還常常想起昔日從湖濱路走到清波門,就為了潛入中國美術學院,看一場展覽。然而我們幾乎從未聽沈煒提到其本科與研究生所就讀的武漢理工與上海交大。

二人完全不同的性格在OV十餘年的發展歷程中有諸多反映。比如vivo深圳總部大樓概念圖方正、持重,這與亞聖崇尚的「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暗合。相反,OPPO深圳總部大樓概念圖顯得圓潤,更具現代感,或多或少受到了「愛美之人」陳明永的影響。

左為vivo深圳新總部概念圖,右為OPPO深圳新總部概念圖

或許我們可以說,vivo的「規矩」正是受到沈煒個人審美情趣的影響,而陳明永完成人生逆轉,從而養成了「圓潤」的性格。

腦袋決定屁股

如果沒有段永平,沈煒與陳明永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相交。

無論在OPPO還是在vivo,段是精神領袖,而「本分」一詞更像祖訓,很少有人思考這個抽象的詞彙是怎樣落地開花、影響企業文化的。

如果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機制,OV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實現自上而下的風貌。四個原因確保組織「不變色」:核心高管長期穩定、廣泛吸收應屆畢業生、行之有效的新人培訓、設計精巧的薪資與股權激勵機制。

不同於互聯網企業,鐵打的老闆,流水的高管,在OPPO與vivo,老闆和VP都是鐵打的。

沈義人是OPPO諸多VP中絕無僅有的「外來戶」,2013年離開小米加入OPPO,最終還是因為「身體原因」離職。接任者劉列,早在1998年就加入了步步高,是OPPO元老級人物。

即便是立下赫赫戰功的Pete(劉作虎),「在OPPO內部也不是所有人都認他,而且沒有任何一個人像阿里的陸兆禧,或者張勇那樣,非他不可。」一位知情人提到,「不可忽視阿段對OV的影響,當年跟着他一起創業的那群步步高人,自始至終都會是OV的核心人物」。

劉作虎與沈義人之所以不同,很大原因是自打走出校園就徹徹底底的綠了,唯老闆馬首是瞻,一度被委以重任。

當年陳明永在電話里問劉作虎是否願意全面主持一加從0到1的工作,後者沒有任何遲疑,當即答應了下來。後來有媒體好奇為什麼沒有遲疑時,卻被劉作虎反問:「你還不信老闆嗎?」

一位vivo前員工告訴光子星球,「互聯網行業與職業經理人很難適應OV的公司文化」。幾年前他曾親眼目睹了一位朋友從某互聯網企業跳槽到OPPO管理層,結果一兩年以後患上了抑鬱症,黯然離職。

一端是高層固化,另一端是中層與基層員工流動明顯加快。

OV兩家尤為青睞應屆畢業生。「剛走出學校、白紙一張的人不會排斥vivo那種強文化屬性,相反有過社會經驗的人很難融入。」據悉,vivo中低層員工近50%來自校招。

靠着一套完善的企業培訓制度,這些剛剛走出學校的年輕人會對vivo的企業文化照單全收。入職的新人大多需要一兩個月時間進廠鍛煉,隨後到東莞參與企業文化培訓課與社會拓展遊戲。

「vivo的破冰很單純,這或許是本分的一個體現。」但他同時也指出,某些環節可能流於形式。「培訓結束後,每個人都會心照不宣地發個『同事可見』的朋友圈表忠心,沒有其他類似於華為、小米那樣的機制,確保培訓效果可追溯。」

強文化屬性的公司文化在某種意義上還起到了人員篩選的作用,認同企業文化的人會享受人情美美的大家庭氛圍,不認同的人舉步維艱。vivo的企業文化非常強調群體性,「不希望你是稜角分明的人,公司更需要一張白紙、沒有想法、領導說什麼就照做的人」。

OPPO一樣具有較強的排外性,有知情人士向我們透露,「外來戶」大多只能做到部長級別,能做到VP的,除了「身體不好」的沈義人,再無例外。

另一方面,OV的薪資結構與福利一度非常適合嚮往安定的年輕人。「讓每一位家人都過得很好,而且vivo員工甚至可以向內部申請貸款,讓你安安分分工作,給你很好的待遇,再平庸的人都招,還真的挺把人當人的。」

可惜再是世外桃源,也有入冬的時候。去年以來,OV兩家都有員工爆出年終獎「打骨折」的情況,其中OPPO最為突出。

OPPO一直推行員工持股,每年年中按照公司淨資產折算每股價值,員工最多拿年終獎的20%購買股份。此外,在2021年之前,僅有固定薪酬制與浮動薪酬制兩種模式,選擇固定薪酬制的員工情況稍好,選擇浮動薪酬的人最後發現年終獎是可以打折的。

有媒體去年曾報道,陳明永在內網「Hio」上發布了一則關於薪酬改革的內部信,在員工的薪酬構成中引入「績效股」,員工薪酬結構改變為基本工資+年終獎+績效股+日常福利。增加彈性之外,用股份形式將個人與公司綁定在一起。

薪酬改革引發不小的爭議,在某職場社交平台中「年終獎打骨折」頻頻與OPPO聯繫到一起。並且有匿名人士指出,低職級不再配股,而16級以上的中高層依照業績情況免費配股。

OV暗鬥不止

據一位知情人回憶,當年OV分家時,沈煒的vivo不僅讓出了優先權,甚至還讓OPPO多分到了不少土地。一位前員工的說法頗為傳神:「就像長子雖然比較保守,但更願意為維護大盤犧牲自己,你看弟弟就更願意去做一些新的嘗試。」

陳明永雖然比沈煒大了三歲,不斷涉足新領域的OPPO更像是年輕的弟弟,相對激進、愛出風頭、追求形式美感。最近手機圈流傳着一個段子,有人建議vivo找姜武做代言人,結果有人調侃說,「那不就承認是OPPO的弟弟了麼?」更早前,姜文成了OPPO代言人。

陳明永曾私下回應「從不與沈煒交往」的問題時稱:「⾸先,你們要把我們當作⼀個正常普通⼈來看」,不置可否。陳明永似乎只說了一半,後半截可能是:我又不是聖人,也會有七情六慾、愛恨情仇。

事實上OV確實並不像外界所認為的那樣,親如兄弟。

2014年12月月初的幾天,沈父參加了幾場vivo的活動,看見台上兒子意氣風發,樂得老人提筆揮毫著了兩首七律詩,其中一首題為「再贈長子——參加vivo全球最薄手機發布會感懷」的七律:

念年拼搏歷艱辛,黑髮添霜夢遂真。伴月追星勤布局,經風斗雨洗征塵。冰封梅萼香尤烈,雪壓修篁韻愈神。技海幽深須刻苦,創新再摘一枝春。

vivo X5Max「薄動心弦」的營銷詞獨領風騷時,12月16日陳明永在微博發了一篇意味深長的長文。博文核心內容是強調OPPO早在6月與10月就發布了兩款超薄手機,是OPPO「對極致用戶體驗的追求,更是我們做產品態度的表達」。插一句題外話,同樣使用「極致」,雷軍用它做了「性價比」的定語。

如果高層隔空互懟,只是停留在嘴上,那麼2016年OV福建員工群毆則是兩家一次近距離的「身體接觸」。

OPPO內部有一個默認禁區;無論如何不能討論vivo,而vivo也有不攻擊友商的基本原則。即便如此,兩家還是經常暗暗較勁。

有vivo的員工對OV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早已見怪不怪。

「大家都(vivo)會研究OPPO的策略,我出了一個新品OPPO就會出個新的。另一方面,如果OPPO推出了一款很有競爭力的產品,vivo就會很有壓力,倒不是說帶着惡意,而是雙方都會時刻關注彼此的動態。」

但競爭僅僅局限於步步高系之間,一旦出現外部強者,以前是華為,如今是榮耀,總之不是小米,OV間的嫌隙反倒秘而不宣。一位業內人士的總結頗為精妙:OV的矛盾是段氏門人的內部矛盾,與華為、榮耀的矛盾才是段氏門人的外部矛盾。

OV之所以維持了表面上的和睦,主要原因還是同出段永平一脈。尤其在業務上,雖然段永平早已在事實上退休,也不曾直接參與OV業務,但遠在美國依然還是會為兩家提供某種意義上的「第三方建議」。

一位來自vivo的匿名人士記得,段永平曾經意識到友商某個非常細節的指標可能會非常重要,於是「說別家可能有這麼個東西,你也要關注一下,不要因為這個細節落於人後」。

而在雪球,段永平也經常作為OV的「編外公關」,回應外界提問。

一位雪球用戶不懂蘋果為什麼不學OPPO推出智能電視,段永平轉帖稱,「我的想法跟你一樣,也不太懂為什麼OPPO會出電視機」。此事不斷發酵,憋得陳明永隔空回應:「他的意見很重要,但是他看不懂很正常,而且他離開這個行業很久了。」

倒是沈煒依然會時不時地把段永平掛在嘴邊。20周年年會上,他曾引用段氏語錄「人的快樂,在於為了目標的過程!」,2021年年會上,還將之深化到更新後的企業理念:要為用戶創造偉大的產品,為社會創造更多的價值,實現利益相關者的共同快樂。

用戶快樂與否取決於諸多因素,總之阿段如果聽到沈煒的話,肯定會非常快樂。

vivo摸着OPPO過河

光子星球了解到,近些年OPPO正在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擴張,同時為了跟上業務發展速度,公司組織架構近乎每年一調。

一位接近OPPO人士表示,「vivo更求穩、保守一點」。據其觀察,同樣把本分掛在嘴邊,其實OPPO非常着急。「他們會討論華為做了什麼,現在看到榮耀趕上來了又把華為換成榮耀,可又不願意做決策。」

一部分原因是OV兩家VP幾乎是清一色的老人,功成名就之後已經缺乏創業者的激情。另一個原因是VP與VP之間存在某種制衡關係。

OPPO的激進策略反映在方方面面。

vivo在深圳的辦公場地在寶安一處相對偏僻之所,在北京也沒有市場人員。而OPPO在深圳租用的大樓春筍已成為當地地標,據稱人均工位開支是vivo的4倍,每人6000元,前些年還在北京組建了團隊。

另一個細節是OPPO不斷推陳出新。去年Find N摺疊屏手機大賣、發布首款自研芯片MariSilicon X以及成功研製Air Glass AR眼鏡。憋了許久的陳明永如釋重負,年前在深圳灣春筍舉辦的一場慶功宴,與金樂親、劉作虎、劉軍推杯換盞,喝得酩酊大醉。

OPPO為了造芯,除了砸500億元重金之外,還組建了一支超過2000人的團隊,高資源密度的投入下總算拿出了一款NPU(嵌入式神經網絡處理器)。

同OPPO不同,vivo謹小慎微,整個芯片團隊規模僅有200人,去年有消息指出執行副總裁胡柏山在內部確定了不流片的邊界。有知情人士透露,原本vivo也打算像OPPO一樣高調造芯,卻因為外部環境變化,夾緊了尾巴。

「2019年5月16日美商務部將華為納入實體清單,8月16日正式斷供。看到華為遭此不測後,vivo認為如果大張旗鼓的搞肯定會被美國制裁。」於是內部要求堅決不流片,不碰硬件,只搞算法。「而且算法層面連IP都是采賣的,流片悉數交給台灣某家合作夥伴代工。」

在vivo低調地以輕資產造芯時,OPPO也悄悄重啟了停擺多年的Find系列,意圖盡收華為騰出的高端市場。2020年3月6日,頂着疫情發布了Find X2,去年搶在華為P50 Pocket之前,發布了摺疊屏手機OPPO Find N,引發水滴鉸鏈專利之爭。

造車是OPPO激進的另一個表現。光子星球早前注意到最近兩年OPPO是人力資源市場一個重要買家,主攻智能座艙領域,其中有三位來自小鵬汽車,其中包括原小鵬汽車首席科學家郭彥東。

一位OPPO管理層人士告訴光子星球,2021年夏天,劉作虎率領團隊來到北京理想汽車進行了拜訪,調研造車事宜。在OPPO內部,很多人都認為劉作虎要去造車,大家都蠢蠢欲動,希望將來轉去造車團隊,但是幾個月下來發現並沒有立項,亦無任何實質性動作。

另一位在劉作虎身邊工作的人士告訴光子星球,此前OPPO已在戰略部之下成立了一個項目組,專門調研造車一事,不過項目組並不歸劉作虎直接管。

當皮球被踢到陳明永那裡,他也不置可否,沒說做也沒說不做。一位OPPO員工告訴光子星球,在一次內部討論中,陳明永向團隊明確指出:「如果OPPO造車,能不能做出超出市場預期的產品,能不能比造車新勢力造的車更好?」當時在座的高管,無人給出答案。

據悉,為了研究電動汽車,OPPO此前已經買下兩台特斯拉Model S,以供感興趣的同事們去試駕體驗。

儘管OPPO最終沒有選擇造車,但他們確實在行業里認認真真調研了一圈,甚至連期望銷量都做了一番預估,劉作虎希望能賣到100萬台。與之相比的是,vivo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只是淺嘗輒止。

剛剛過去的3月,vivo公開了自動駕駛方法、車載裝置、移動裝置和車載電子設備專利,公開號為CN114261398A。

這不是vivo第一次「尾隨」OPPO。

前文提到,2014年OPPO Finder打出「超薄」牌後,vivo迅速跟上。更早的時候,看到OPPO對滑蓋做文章,於是vivo也馬上去掉滑蓋。據知情人士透露,vivoID設計工程師大多都出自步步高系,與OPPO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設計理念上,OV之間總是暗自較勁。超薄、全面屏、水滴屏、摺疊屏、打孔屏,兩家你追我趕,互有攻守。在IoT領域,OPPO更像是探路者,近些年連續推出平板、智能手錶、手環、電視等產品。構建IoT生態非常考驗平台能力,然而vivo緊跟OPPO可能是有難言之隱。

早在2018年,vivo就拉上美的、TCL成立IoT開放生態聯盟,可是推進情況一直磕磕絆絆,一位當時參會人士透露,聯盟開會時,各方無論是話語體系還是利益訴求始終無法達成契合,最後不歡而散,所謂聯盟其實形同虛設。

兩家營銷都採用「明星」戰術,OPPO多年來網羅當紅炸子雞,而vivo則籠絡成熟明星,比如彭于晏、王嘉爾;vivo搭上NBA明星的順風車,OPPO就拉上巴塞羅那,陳明永是資深球迷不假,可幾乎所有OPPO高管瞬間都成了巴薩球迷。

OV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實際彼此在對對方進行「微創新」。

從有限的例子很容易發現,OV兩家在手機屏幕上推陳出新的間隔很短,而且往往相互借鑑。倒是在新品類上,vivo無一例外皆比OPPO晚數月。

數據來源:武漢大學科教管理與評價研究中心

2015年以來,OV專利數增長情況也反映了兩家差異,光子星球發現,OPPO專利技術穩步增長,截至2021年,OPPO獲得國家發明專利數位居國內第三,僅次於華為和騰訊,近七年平均國家專利數是vivo的一倍有多。

業內有一種聲音認為OPPO變得越來越激進;而vivo內部十分保守。據知情人士透露,過去OV兩家都將「敢為天下後」奉為信條,如今在OPPO內部已不再提及。而在vivo,與其說是敢為天下後,表現形式上更像是敢為OPPO後。

快者徐,慢者急

「槍打出頭鳥」,這句話不止在國內有效,OPPO激進擴張,招來了一家國外企業的起訴。據悉,整個智能手機大概有四十多萬專利技術,而其中大部分都涉及到專利授權。

2020年1月30日,OPPO收到了來自夏普的指控。「在春節假期發起是他們精心計算過的,大家都在過年,人回不來,這樣我們反應速度會很慢。」從那時開始,OPPO與夏普在全球打了兩年官司。

據一位律師介紹,差不多同一時間,小米與OPPO都被夏普盯上。「可能因為小米是上市公司,不太缺錢,相對『屈服』得快一點,已經簽了專利協議的公司比我們要多,而且它每次簽得都很高。」

「OPPO解決後vivo就會跟進,vivo比我們低調很多。因為專利的談判和訴訟與知名度息息相關,產品越多,擴展越多,就越是在風口浪尖。一旦我們解決了,vivo也解決了。」知情人士的分析不難看出,中外手機專利大戰中OPPO與華為通常正面硬剛,小米舍財免災,而vivo坐享其成。

2021年,一系列訴訟戰中,有一件讓知識產權代理律師記憶深刻。

9月底OPPO與夏普在日本的訴訟戰基本塵埃落定,雙方進入和談時,OPPO代理律師希望夏普方面撤回Wi-Fi案的訴訟,結果對方志在必得,一口回絕。「夏普非常重視這個案子,幾位高管原本打算親自去拿勝訴狀,而且慶功會都準備好了。」

法院最終宣判專利無效,看到夏普律師與高管團隊瞬間像打霜的茄子,OPPO律師團隊差點沒忍住當場笑出聲,直到目送對方團隊走出大廳時,才總算毫無顧忌地笑了出來。

即便訴訟大獲全勝,OPPO也必須承認一個事實,劃時漫長的訴訟與持續擴張產品線,消耗了大量資源,雖然在市場份額上OPPO依然獨占國產品牌鰲頭。根據第三方機構Counterpoint數據顯示,2022年一季度國內手機市場份額中以18.5%位居第一,但出貨量同比下滑40%。

換句話說,OPPO的激進,在市場下行中沒有逆轉頹勢,摸着OPPO過河的vivo卻以更低的成本,取得了與之差不多的效果。

多位接近OPPO的人士告訴光子星球,前兩年OPPO一直在瘋狂招人,業務線越拉越大,去年下半年開始,不知什麼原因又在逐步優化。有手機業務的員工表示,「大頭得拿去養哲庫(OPPO全資芯片子公司)那幫人」。

激進正在讓OPPO起變化,有些決定一旦作出之後,覆水難收。

2020年5月,陳明永把放了多年的風箏收了回來——劉作虎從一加調至OPPO擔任首席產品官。次年6月,一加與OPPO合併,準備線上線下並軌,合力衝擊高端。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收回一加不止為了衝擊高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是財務上的考慮,「從數據上看一加去年虧了10個億」。

快步疾行,四面出擊的策略相當考驗管理層的決策效率與團隊執行能力,比如:如何高端化、推出怎樣的新品、到底造不造車等等。在管道化的組織體系上搞集體決策,很容易導致決策層與執行層撞車——可以想象在一家向上管理的公司,老闆問你有什麼想法,你該如何回答?

當然是「老闆說了算」。

手機行業早已進入存量時代,OPPO高管們同樣感受到不進則退的危機感,陳明永也頻頻出鏡,大講未來戰略。

一位接近OPPO的人士向光子星球介紹道,高層議題一般圍繞產品上面的某個功能與營銷方案展開,不過討論得多,決策得少。到了中層,「大家都是同級,喜歡推來推去,避免針鋒相對」。總而言之,從上到下,決策與執行效率不高。

「關於造不造車就開了很多次會,討論了半天也沒有說到底做還是不做。與會者不是帶着明確的問題或者目標來開會的。」他甚至提到,會議簡直是互聯網黑話大賞,全程充斥着「拉通」「顆粒化」「細化」等張一鳴同志公開批評過的詞彙。

一個較為極端的案例是,花了四五個小時開會討論如何推動高端化,最後大家疲憊不堪,直到有人用玄學作了總結,這場會議才得以圓滿結束,那句話是:

高端化就是微笑前行。

去年12月14日,在「2021OPPO未來科技大會」上,陳明永首次提出「微笑前行」的概念,他說這句話代表着OPPO與所有爬坡者的共同行動,而OPPO也是微笑前行的爬坡者。

OPPO官網「品牌故事」中的「微笑前行」動圖截圖

vivo的會議持續時間有時候達6-7個小時,甚至比OPPO還長。

有趣的是,討論過程通常十分輕鬆,既不會涉及他人的功過是非,也不會過多聚焦到實際層面。「開了4個小時的會,領導會叫着大家一起去擼串,一群人就這麼圍着燒烤攤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一直拖到半夜。」

大家庭氛圍是vivo一大特色。一位前員工用「懂生活、會享受」六個字描述了他眼裡的vivo人。

「我印象很深的一個場景是,某位東莞廠工開車帶着我去周邊溜達,他說一家人都在這兒,自己也想離開vivo,但是就難以決斷,因為自己拿着這麼多股票,一旦離開就全都沒了,誘惑太多,能力有限,可能一輩子只能在vivo待着。」

與此同時,許多離開vivo的人不太好找工作,因為他們在vivo接受的那套訓練其實來源於傳統價值,很難適應外部快節奏的工作環境,據悉有相當一部分人最終會選擇二進宮。

兄弟,還是親生的靠譜

當下,國產手機高端化步履維艱,面對困境,OV的差異被進一步放大。

日前,有知情人士告訴光子星球,作為vivo高端化的NEX系列近日被砍,「沒有NEX,沒有高端化,vivo繼續貓在OPPO後面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另一端,即便Find系列並未完全撕開高端市場,可OPPO虧着錢也要堅持去做。

達州萬源沒有退路,環境塑造了一顆缺乏安全感,又不安現狀的心。陳明永對美的追求不假,可是絕少有人發現,這種「愛美之心」有種明顯理工科特有的模式化。

九江湖口素來魚米之鄉,近些年沿江招商引資,激活了當地經濟。沿着城區主幹道之一的三里大道走500米,能看到4家vivo、3家OPPO、1家華為、1家小米、1家蘋果,甚至在沈煒老家所在的鄉上,唯一一家手機店打的招牌也是vivo。

1100公里外的萬源,看不到這種盛況,當地人告訴光子星球,很大原因是當地購買力有限,人們不會為了一位老鄉而掏空腰包,即便有了錢,首選也是華為與蘋果。

萬源與湖口的共性少、差異大,所謂的OV兄弟更像是形式上的。畢竟敢為天下先與敢為天下後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觀,很大程度上是陳明永與沈煒的差異所致,他們的分野其實未嘗不是鄉村的差異呢?

沈煒老家一位宗親認為,全靠多子多孫老沈家如今人才不斷。「社會上再多兄弟,關鍵時候兄弟還得是一個丫丫(湖口方言,指父親)的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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