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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國家計生協發布 1 號文件《中國計劃生育協會 2022 年工作要點》,提到:
「實施生殖健康促進行動,重點解決青少年、育齡人群及其他特定人群生殖健康的突出問題,開展未婚人群人工流產干預專項行動,減少青少年意外懷孕和人工流產,提高群眾生殖健康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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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中國計劃生育協會
而其中「開展未婚人群人工流產干預專項行動」一項,很快引發了社會廣泛關注與激烈討論:從當下的現狀出發,這一行動,是出於提升群眾生殖健康的考慮,還是在悄然抬高流產的門檻?
「人工流產,早就該干預了」
從政策與措施層面,在網絡上引發關注的「人工流產干預」,實際上並非全新概念。
以上海市為例,2021 年上海市計劃生育藥具管理中心已經提出「人流對象干預服務項目」,並為此編制預算。
該項目的核心是「為全面提高目標人群的科學避孕意識, 降低非意願妊娠,減少重複人工流產,提高育齡人群生殖健康水平,在本市開展人流對象干預服務公益項目」。
《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 年)》、《「健康中國 2030 」規劃綱要》和聯合國人口基金 2018~2021 年戰略計劃的實施執行主任的報告,也提到「減少非醫學需要的人工流產」、加強對性傳播高危行為人群的綜合干預,減少意外妊娠和性相關疾病傳播等措施——從提高生殖健康水平的角度來說,對人工流產的干預是既往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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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2020 年取得的關鍵成果
圖片來源:聯合國
劉艷是天津第一中心醫院產科的副主任醫師,她在婦產科已經有二十多年的工作經歷。「2010 年的時候,人工流產手術的數量在我的職業生涯中達到了一個高峰,最多的時候,我在 3 小時內可以完成 27 台手術」。
而近些年,中國人工流產手術的數量雖依然居高,但有所回落,劉艷所在醫院的婦產科,現在每天到不了 10 台這樣的手術,「這一方面跟國家的生育政策有關,另一方面也與現在普遍較低的生育意願有關」。
「國家早就應該干預人工流產了」,從業內者的角度來看,「這個領域魚龍混雜」。劉艷認為,對人工流產的干預不但要加強教育,減少意外懷孕,同時也要使人流手術更加規範。
現在依然常見的無痛人流廣告,曾經更為猖獗地占據着各類媒介,「說什麼今天做手術,明天就上班,其實這些給人特別多的誤導」。劉艷表示,人流手術確實很快,但風險卻大,「醫院將手術說得很簡單,但醫生的水平難以把控」。
讓劉艷醫生印象深刻的是,曾經有一名十幾歲的女孩,在別的醫院做人流手術,由於醫生操作不當造成了子宮穿孔和腸管穿孔,導致腸壞死,轉院過來後已經昏迷,住進了 ICU 重症監護病房。
因此,出於對生殖健康和行業規範的雙重考量,人工流產亟需干預。
但對於要關注「未婚人群」的人工流產,復旦大學婦女研究中心副主任王菊芬卻持有不同態度。
王菊芬一直堅持從事婦女和人口研究,對當下中國女性婚育的狀況有着長期和系統的觀察,根據這些經驗和判斷,她認為在計生協的工作要點中,對「未婚人群」的界定已不夠科學。
王菊芬告訴丁香園:「在當今社會中存在的婚育觀念越來越多元的背景下,人們可以終生不婚,也可以選擇閃電式地結婚、離婚,即便已婚也可以組建丁克家庭。
而隨着婚育觀念一同發生變化的,還有女性不斷提早的性成熟年齡,之前女性性成熟年齡在十二三歲,現在已經提前到十歲左右,而女性的生育能力一般可以一直持續到 45 到 49 歲之間。
在社會觀念和公眾生理狀態都處於不斷變動的情況下,單一關注未婚人群和青少年群體的意外妊娠和人工流產狀況,可能把問題簡化了,不具備與時俱進的普遍意義。」
「社會對人工流產的關注應該將所有的育齡期女性都包括進去,不要再區分已婚和未婚」,這也是王菊芬與他們課題組參與制訂《上海市婦女發展「十四五」規劃》時的觀點。她認為,對於女性健康的服務,應該將她們的全生命周期都納入其中,才是更科學地有效改善公眾生殖健康,實現優生優育。
不能放任的藥物流產
走進藥店,計生櫃檯永遠最為醒目,每扇櫥窗前都張貼着紅黃撞色的「萬艾可已到貨」。
但最近引起討論的,卻變成了收銀台前,一張寫有「不得銷售終止妊娠藥品」的提示卡,結合 2021 年的第五批國家集采中,米非司酮與卡貝縮宮素被踢出,這也使得部分網友擔憂,往後「藥物人工流產也越來越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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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其實,在市場監管層面,對終止妊娠藥品早就有所限制。
「規範終止妊娠藥品的銷售和使用,主要是為了配合國家的整治兩非的政策」,河南省南陽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的副局長王定介紹,而所謂「兩非」,是指非醫學需要鑑別胎兒性別、非醫學需要人工終止妊娠,這一政策提出的背景是國內持續多年失衡的男女性別比。
從臨床角度,劉艷醫生也表示藥物流產的適用範圍有限:「從專業角度來說,我們不推薦自行服藥行藥物流產;雖然我們也做藥流,但一定應是在正規醫院,在專業人士的判斷和觀察下才能進行。」
「終止妊娠藥基本上是通過讓子宮收縮,在壓力作用下使胚胎脫出。這種情況有可能胚胎脫出不徹底,導致出血危險。相對於人流手術,藥流的大出血風險更高,如果對這類藥物不予管控,放開讓患者自行操作,流產風險會成倍放大。」
王定已從事藥品監管工作 20 餘年,他表示,以河南省為例,在 2005 年就已開始執行《河南省終止妊娠藥品管理規定》,其他各省對此類藥品的相關規定也大致是在這個時間段內相繼執行。
在管理的落實中,「主要是從銷售渠道和使用規範兩方面來對這類藥品進行監管」,2005 年開始到今天,隨着企業對新政策的逐漸接受和監管部門的強化監管,違法售賣終止妊娠藥品已經逐漸被杜絕。
「我們會嚴格檢查藥品批發企業和醫院的購進、銷售和使用記錄,對照進貨量、使用量和庫存量,檢查終止妊娠藥品有沒有非法流失」,王定表示。
談到未來對終止妊娠藥品管理的走向,王定認為,管理規定在不斷修訂中會更加嚴格和完善,這關係到藥品使用者的生命安全和國家的人口安全,「因此藥物流產不會放任、也不能放任」。
沒有人是局外者
人工流產不管是手術還是藥物,相關風險與負擔都更加直接地作用於女性本身。用人工流產來控制生育,無論從單個懷孕周期,還是從人口的長期發展來看,都並非健康的生殖觀念。
「我國一年的人工流產手術 950 萬台,而出生人口數也只有不到 1100 萬人,這些流產掉的孩子有的非常可惜」,王菊芬感嘆,除了在復旦大學任職外,她還有一重身份——12338 婦女維權公益服務熱線的志願者,每月一次為來電者提供諮詢服務。
「幾年前,有一個女孩懷孕了,她男朋友就嚇跑了,害怕承擔責任,來電者訴說流產要 1000 多塊,她已經懷孕 4 個月,醫生說再不流產就流不了了,但她沒有錢」,講起這件事,王菊芬至今仍難以釋懷。
「我們的社會是不是應該提供更多的服務、更適宜的科學教育和更正確的婚育理念?懷孕不應該是女性的單一責任」,王菊芬認為,對於還沒有做好懷孕準備的公眾,他們應該掌握充分的性健康知識和科學的避孕措施來避免意外妊娠,也就避免了可能的人工流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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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而對於已經意外妊娠的情況,如果雙方是真誠相愛,社會應該給他們提供必要幫助和條件,給他們繼續發展和組建家庭的機會,或許不一定要走到流產這一步。」
王菊芬說,可以參考一些國家設立的流產冷靜期,給予當事者充分的諮詢和可能的幫助;對於意外妊娠但決定生育的女性,或者是男方缺失,卻仍鼓足勇氣繼續生育的孕婦,社會應為她們提供就業指導等方面的培訓,減輕母親負擔,給降生的孩子提供適合成長的環境,這也符合「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
人工流產數量龐大、出生人口數量持續走低、不孕率增高……婚育觀念日漸多元的婚育觀念,人口結構更為複雜,如何提供普適性更強、更與時俱進、更有溫度和關懷的政策,如何完善配套的教育和服務,或許需要更進一步的探索。
而在承擔生育責任、提升生殖健康水平的問題上,無論性別、年齡,沒有人是局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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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一晴 | 策劃:Leu.
封面圖來源:站酷海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