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往常的晚上十點半,月光照進簡約風的辦公室,但在強烈的燈光下毫無存在感。這名工作了兩年的新媒體編輯還在電腦前回復留言。今天推送的數據終於跑到了10W+,她這個月的KPI穩了。留言數目還在增加,偶爾有幾條過於骯髒被系統自動納入了垃圾箱。她點開查看了一遍,不痛不癢的繼續回復着其他留言。
吞服了一片布洛芬,大口的喘息着辦公室里的甲醛混合物,她忍不住想:「矛盾,太矛盾了。」雖然KPI完成得不錯,但辭職的念頭本月第三次從她的腦子裡冒了出來。這篇10w+的背後,是自己又一次忽略了新聞的某種真相,只為了把一個普通的問題,製造成為充滿爭議的性別問題。她問自己:我說假話了嗎?沒有,稿子裡句句屬實。只是短短千把字的稿子背後,那部分被省略掉的真相,會被通透的人一眼看出本質。作為新聞編輯,她也曾堅持過所謂的「真實性」。但在流量至上的新媒體行業,「真實性」重要嗎?沒有人敢回答,但態度早已明確。漸漸地,把「司機和乘客的問題」,轉嫁為「男司機與女乘客的問題」;把「城市與農村之間的矛盾」引導為「農村男與城市女之間的矛盾」;再把所有女性受害者,放在標題最顯眼的位置;經過這樣的加工......不,應該說是簡化。互聯網用戶是無法思考太複雜的問題的,男人VS女人,多簡單。
就此,她掌握了這個百試不爽的流量密碼,順帶把自己的「新聞夢想」「社會責任」「思考邏輯」等沒用的東西,獻祭給了高高在上的KPI。辦公室里還有其他幾位同事,他們各自盤算着近期的閱讀量和互動量,唯一相同的是:在座的編輯們,都已經不再轉發自己的作品到朋友圈裡了。「我沒有作品,那些只是一種看完讓人產生強烈情緒,然後迅速被丟棄的賽博垃圾而已。」她看着園區寫字樓的燈光,想象着對面辦公室是否也有另一群人,在網線的那頭和她一樣在生產垃圾,或是,吸收着這樣的垃圾。賽博垃圾越來越多,人們一次又一次達到情緒的高潮,一次又一次回歸空洞的麻木。好像吸收了很多信息,但本質上又千篇一律。
「事情不是這樣的吧,這件事根本不是男人女人的問題,而是加害者對於受害者剝削吧。為什麼大家都在罵男人呢?」她的心底傳出一聲微弱的呼喊。點擊鼠標後,她收拾東西,乘上了回家的網約車。一覺睡醒,閱讀量已經驚喜的攀爬到了15w,但那條昨天那條的留言,依然像全班最普通的同學一樣,默默地排在評論區最下方,一個贊。新增的100條評論,還在熱火朝天的相互謾罵着男女話題。沒有人在意事實,因為事實總比男女對立的問題複雜太多了;也沒有人去深究本質,因為所謂本質在社交談資面前,枯燥得像顆沒放醬料的沙拉菜。很多瞬間她覺得:住在互聯網上的自己和大家,不過都是群頭腦簡單的草履蟲罷了。
昨天想要離職的念頭還沒有褪去,她打開釘釘,把早就想好的措辭發給了上司。幾小時後,離職成功。顯然,公司和她都不害怕沒人接手工作。 在這個行業里,總會有人源源不斷的來到此處,親手殺掉自己的理想,但也不會完全死去。所有的編輯都一樣,在流量的這片大海里浮沉,偶爾出來喘一口氣,然後又沉下去。離職前,她甚至沒有留下自己寫過的文稿。只是想到最後一篇稿子還能拿到一小筆獎金,她帶着一絲極其複雜的僥倖,頭也不回的走了。
《本期製作人員名單》
文案丨殺死那個KPI
CopywriterKill the KPI
視覺丨Akkaka
DesignerAkk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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