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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了北京的滷煮,成都的肥腸粉,邵陽的豬血丸,一位資深的饕餮客依然會在新疆的這道美食麵前流下初秋的第一滴冷汗。

它雜亂,野蠻,生腥。如同把後廚未經處理的材料胡亂堆在門口。
盤踞在頂端的叫米腸子,慘白狀一塊塊墊底的東西叫面肺子。它們總是同時出現,以蠻橫的視覺效果,羊內臟器官散發的騷氣,混合重口調料的馥郁給人當頭一棒,哈喇子也不爭氣地從嘴裡涌了出來。

在街頭小吃攤,它焯水後涼拌,8塊錢一碗,用竹籤扎着,如同吃鍋巴土豆般隨意。
在家常飯館,它可以爆炒,搭配雙椒洋蔥下重料,形散而魂聚。
同樣的腥香軟糯,乾濕分明的口感,再一杯卡瓦斯下肚,如同在塔克拉瑪干澆上了一壺清泉,你鬥爭,你戰敗,你在這碗面肺子跟前宛如處子。

雖然面肺子的賣相看着原始,而這已經是它面對食客最為體面的造型。
要知道面肺子不僅僅是羊內臟這麼簡單。
它是經過人工改造的羊肺,是將血色的一顆大肺,通過浸泡、清洗,用調製好的麵漿灌裝而成的一顆飽滿、咖白的全新的肺。
只需看一眼它的製作過程,即便久經殺場的中原屠夫也選擇棄刀從文。

5個小時,可以做三台骨折修復手術,可以坐高鐵從上海到武漢,獨具匠心的新疆人選擇用5個小時製造一個面肺子。
看過吸煙人士的爛肺警示圖,任何人都知道修復一顆肺的難處,而將一顆血色的羊肺重塑為一顆潔白勁道的面肺,很難不懷疑創作這道菜的廚子是否進修過醫學碩士。

首先洗肺就很有講究。
從氣管中灌水,把肺葉脹胞後排空,在水裡搓揉浸泡數十次。
還沒洗白就說明血沒放乾淨,得將心與肺連接的兩個血管剪破,排出殘血。要是把肺戳破了,
手術立馬宣告失敗。

處理羊肺的同時,一邊搓揉麵團。
將麵粉搓揉成團後,放入水中逐漸稀釋成麵筋。瀝出麵筋,倒去大量清水,留渾濁部分均勻攪拌成麵漿。同時在麵漿里加入清油潤肺,花椒辣椒牛奶等調料皆可即興發揮。
看上去不像是用來吃的,倒像是熬製瀝青的工業程序。

排空羊肺里的水,接下來就是灌肺的重頭戲。
用漏斗或是別的簡易工具銜接氣管,將調製麵漿往裡灌。一台手術需要主刀、麻藥和護士,灌肺的過程,也需副手時刻觀察。將麵漿均勻填充至肺葉,灌少了無嚼勁,要飽滿,又不能把肺撐破,最後把氣管紮緊,一顆完整的面肺由此誕生。

看它隨汁液抖動的模樣,如同給羊兒親手移植了個新器官,呼吸的節拍如此輕快。

面肺子煮上半小時即可出鍋。那時的肺已不像個肺,似一團豆筋麵糊,又如不成形的土豆,切塊擺盤,讓人誤以為是一盤米豆腐,飽滿而剔透。

唯獨羊肉特有的腥香冒着熱氣宣告着它的身份。這就是面肺子別致的風味,又素又葷,精緻又樸實。

初次嘗試面肺子的人很難形容那是怎樣一番體驗。
軟糯的白塊滑入口腔,表皮光潔Q彈,如同跟舌頭跳起一曲華爾茲。
當牙齒破壞它的形狀,麵粉的細膩充分綻放,在辣椒滷水等香料的浸潤下產生質變充分激發味蕾,亦柔亦剛,如夢如幻。

面肺子奇特的口感激發了當地廚子的創造力,搭配羊雜碎和大米灌制的米腸子一鍋而出,力圖將羊下水的混沌和莽撞發揮到極致。

蛟龍出洞,蟒蛇盤山,面肺子和米腸子從廚房開山拓土,一路殺出街頭,改寫了美食生態,
給食客帶來視覺和味覺的雙重震撼。

比起面肺子複雜的單純,米腸子雖然工藝通俗,其姿態卻是包不住的狷狂。
羊心羊肝混入大米灌入羊腸,色澤斑駁,相貌風騷。

經過1小時的蒸煮,混雜的黑白顆粒在光滑的腸口處呼之欲出。即便你看着都飽了,這玩意兒還是輕易霸占你的思緒,以強勢的氣場誘惑你靠近,張口,將之嗦進肚子。

米腸子和面肺子就如李白和杜甫,一個狂放,一個沉鬱。當兩者完美混合,如同暴雨找到了土地,綿密被粗糲搗碎並占據。
你激動,你興奮,你唇齒攪拌不停。這份天作之合的搭配,在你口中放了鞭炮。

看到這裡,我手中的烤腦頓時花索然無味,只想讓面肺子米腸子掏空我的腸胃。
然而樓下羊肉串的飯館不做這玩意兒,就像你從來喝不到一杯走出家鄉的新鮮卡瓦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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