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佛媛、病媛成了新的熱門詞。
再加上那起沸沸揚揚的央視名主持的官司、長安的地鐵扒衣事件、某公務員建議徵收大齡剩女稅……
此間仍然對「婦道」心心念念,孜孜以求。
與此同時,大銀幕上的女主角消失也成為一個新的電影現象,其實,里外里大抵是一個原因所致。
——槍稿主編 徐元
消滅佛媛、病媛之前,女演媛已經不見了!
文/耳朵
作者簡介:電影學碩士,影評人,「奇愛博士講電影」主編。
上個月跟朋友看了《長津湖》首映出來,他提出了兩個振聾發聵的觀點。第一個,「三個小時,我們倆干點什麼不好?」第二個,「你有沒有發現,近幾年的中國電影,尤其是大片,女演員都消失了。」關於他的第一個觀點,就像是《老友記》里偷了莫娜娜信用卡的莫妮卡說的一樣,看了一部糟糕的電影,浪費的時間永遠不會回來。而第二個觀點,一直縈繞在我腦里。《蘭心大劇院》雖然有鞏俐挑大樑,但電影的票房市場並不被看好,換言之,不會是一部全民級電影。女演員們,真的在中國電影裡消失了嗎?過兩個禮拜,就要上映《蘭心大劇院》和《第一爐香》,這兩個電影都是女性為主。《蘭心大劇院》圍繞鞏俐而生,活脫脫大女主。《第一爐香》是華語電影第一女導許鞍華,又一次改編女作家張愛玲的作品,還有女作家王安憶參與編劇,馬思純、張鈞甯、俞飛鴻、梁洛施主演,兩岸三地比較有代表性的女明星大集結。但是這兩部電影,市場反響會好嗎?婁燁和許鞍華一直不算是市場的寵兒,他們的最高票房,可能都不夠人家塞牙縫。所以這個消失,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消失,肯定不是完全沒有女性主導、主演的電影了,而是女演員、女性角色,在主流製作中的地位,日益下降。姚晨憑《送我上青雲》角色盛男提名第32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但本片票房成績還不及三千萬。或說,被某種功能性消解,她們在主流電影裡是一個蒼白無力的符號、工具,沒有什麼寫得特別好、值得人記住的女性角色了。近幾年我覺得寫得比較好的,可能還就是《送我上青雲》的姚晨和吳玉芳。《過春天》和《春潮》也不錯,但這些都比較小眾,有類型化思路,稱不上主流製作。今年的主流製作里,女性角色比較對等的,大概也就是《懸崖之上》。另外就是《你好,李煥英》,雖然不是大製作,但喜劇至少是主流類型,也選了春節這樣的主流檔期。喜劇看似還有一片天,但國內的女性喜劇角色非常局限,不是男人婆就是結婚狂,刻板化印象很嚴重。2020年,劉浩存才剛剛登上大銀幕,可見並不是《送你一朵小紅花》的票房擔當。至於《送你一朵小紅花》,絕大多數人肯定不是去看劉浩存的。就拿國慶檔的頭部電影《長津湖》和勉強夠到腰部的《我和我的父輩》來舉例,《長津湖》里可以說完全沒有女性角色了,就是一出男人戲。唯一一閃而過的,就是給火車上丟紅圍巾的一個女戰士。章子怡參與製作《我和我的父輩》,飾演「父輩」里唯一一個主演的母親角色。《我和我的父輩》里,雖然有章子怡執導並主演的一個章節,她的母親戲份比較重,但故事還是圍繞父親來的。當然,這個片子就叫「父輩」了,就算是媽媽,也是當「父輩」在塑造的。在這些故事裡,母親做得再好,孩子還是需要爸爸。尤其在吳京、徐崢、沈騰三個導演短片裡,女性、母親就是男性夢想的犧牲品。她們在家中,承擔了所有男性勇敢逐夢的後果,而且呈現出一種「失語」的默默耕耘生活常態。其實在《我和我的祖國》還有單獨的女性主角短片,《我和我的家鄉》就開始削弱了。宋佳飾演《我和我的祖國》里一名參加閱兵儀式空軍飛行員,是七個章節里唯一一個女主角。他說章子怡的地位,肯定是國內女明星的頂流了,而且她的年紀也是在中生代,已經封神,但還可以前進一步那種。看她近幾年的電影項目,尤其是《攀登者》,她在做配。章子怡飾演《攀登者》里負責後勤工作的氣象學家,戲份遠遠不及男主角吳京。她的角色名義上是女主角,因為從戲份而言,女性角色中她戲份最多,那就是女主角的位置。但從功能來說,這就是一個女配角,沒有和男主角吳京形成一個對等的位置。從章子怡展開來看,就是江湖人稱的四旦雙冰了。今時今日的四旦雙冰,已經瓦解。一「旦」行蹤成謎,一「冰」雖然還蹦躂,但登上銀幕、熒屏有點難度。剩下的李冰冰,18年《巨齒鯊》老驥伏櫪空投霸占暑期檔後,好萊塢之路又停滯下來。徐靜蕾根本就不玩了,其實她幾次女性商業片嘗試,《杜拉拉升職記》、《親密敵人》、《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到《綁架者》,現在回頭來看還是很有價值的。注意,不是拍得多好看,而是有市場、類型研究價值。也就周迅,還留存了一點事業心,雖然她明明才是戀愛腦達人。往上看,鞏俐仍然是一個標杆。她近年亮相內地銀幕的作品,也不乏《奪冠》、《三打白骨精》這樣的主流製作。《奪冠》不用說,又是大女主型,《三打白骨精》也是一己之力跟唐僧、孫悟空打成平局。但是鞏俐只有一個,有點遺世獨立、獨孤求敗的感覺。許晴上一部上映的電影還是2018年的《邪不壓正》。跟鞏俐同資歷的女演員,似乎就沒有這麼幸運。大多數不是電視劇的媽媽婆婆,就是隱退。晚輩一點的寧靜,已經是綜藝常客。許晴雖然《老炮兒》、《邪不壓正》風采依舊,最後留名在「花學」。往年輕一代看,就更離譜。85花一群人不知道在幹嘛,楊冪年初上了《刺殺小說家》,同樣是一個名義女主、實際女配位置。安吉拉寶貝去年勉強拿了兩個小妞電影打氣,一個賺一個賠。白百何主演的《捉妖記》曾刷新華語片單日和首日票房紀錄,但因出軌風波,個人風評已不及當年。曾經內地女明星的票房希望白百何,再而衰、三而竭已久,可能只能期望《捉妖記3》早點面世。往下一代,90後課代表周冬雨和00後課代表張子楓有不錯票房成績的單片,但多算是黑馬之作,而且主攻文藝、主打口碑。把她們放進主流製作,可能就是張子楓在《中國醫生》里那樣,一場戲一句詞。且看《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周冬雨戲份如何了。2019年的《上海堡壘》已是舒淇參演的最新一部電影。至於港台女演員,且不論說會被一些政治問題擋住,像歐陽娜娜就被阻了,本身港台演員斷代問題也很嚴重。能夠打進來,且有一定成績的,我想就是舒淇了。但現在,舒淇也半退隱。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作為固定cp的女演員,跟男演員合作的時候票房會高,單打獨鬥的時候,就戰不動了。典型代表就是馬麗,沈騰都200億了,但為什麼馬麗沒有?她的貓眼專業版個人票房數據截止寫稿日是82.91億,還沒有一半。斯嘉麗·約翰遜以112.88億元的票房成績成為中國票房收入最高的女演員。順便說個笑話,根據貓眼專業版排名,在中國達到百億票房的女演員,是斯嘉麗·約翰遜。周冬雨以95.98居第21名,白百何以95.67居第22名,已經是最靠前的。有多好笑呢?演了「我和我的xx」三部曲的童星韓昊霖累積票房68.48億,排第45。除了上述三位女星,他前面只有馬麗、姚晨和楊冪,舒淇都在他後面兩名,可以說打敗了市面上絕大多數一線女星。馬麗以84.66億元的票房成績成為中國女演員票房收入榜第三名,而她的老搭檔沈騰的票房成績是207.29億元。第一個原因,我想是自香港電影導演集體北上後,創作模式的改變。所謂合拍片,常常會以票房保障香港男明星搭配內地女明星來選角,近幾年這個趨勢應該更為明顯。一開始還有「四旦雙冰」,跟香港男明星可以對抗一下。但香港人也學會了,找點知名度ok但咖位低點,更好辦事。倪妮參演2020年電影《拆彈專家2》,但她的角色只是電影的「綠葉」,「紅花」則是劉德華、劉青雲。去年的《拆彈專家2》雖然好看,但細想,是不是還是戲壓在劉德華和劉青雲?倪妮這個角色,就算不是倪妮,根本不會影響。這個角色對她的忠誠度,還不如朱鎖鎖。今年的《怒火·重案》就更具代表性,很遺憾,又是跟我看《長津湖》的朋友一起看的,我們又浪費了兩個鐘頭。秦嵐這個角色,就是用來被綁架的,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回想這幾年我們看到的類似合拍片,是不是總有一個內地女星,就是為了被反派綁架而存在的?張曼玉飾演《警察故事》里角色陳家駒的女友阿May,這個角色只是一個等待被救的花瓶而已。在香港動作片劇作模式里,已經習慣了男人戲。把張曼玉放到《警察故事》里,她就是花瓶,放在王家衛那,她才是國際影后。觀眾進電影院也就是看特技,看動作場面,不是看女演員的。女演員在這些電影裡,工具性遠比她作為一個女性角色要重要,只要她被綁架、被拯救就好。這是近幾年來新的風氣,無論是提倡陽剛之氣,打擊娘炮,還是佛媛、病媛污名化,都是一種厭女表現。包括一些娛樂新聞,女明星出軌就是封殺,男明星出軌還能上女性節目幫幫唱。打敗一個頂流男明星,要實際罪證,抹去一個國民大花,不用任何說明。所謂厭女,也就是不希望女性在社會上有地位、有所作為、有獨立思考的能力,意思就是把女性拉回家庭。電影作品是具有一種信號性特質的,它能傳遞意識形態的核心觀點。《你好,李煥英》以54.13億元的票房成績高居2021年票房總榜第一名,即使是雙女主的設置,也擺脫不了女性形象的單薄。今年票房很高的《你好,李煥英》,貴在情感真摯,但也因為故事背景的年代設置,無意或有意塑造了一個謝晉式女性角色,為家庭無私奉獻、無限犧牲。可以說張小斐飾演的母親角色,也就是《我和我的父輩》里的女性角色們。當然,謝晉式女性角色,這是理應存在的一種女性角色。但問題癥結在於,不能讓這樣的女性角色成為唯一存在的女性角色。女性角色應該是多元、多向,且沒有優劣之分的。結婚與不結婚,堅守家庭和走出家庭,沒有本質的對錯之分,更不應該有所謂的倡導和抵制,而是應該尊重基於人性的自由選擇。袁泉飾演《中國機長》中的乘務長,這個角色亦沒有自己的主體性。相對來說更為狡黠的,是《中國機長》、《中國醫生》里袁泉的角色。這兩個電影中,她都飾演了頗具魄力的職業女性,但前者是配合男性,後者更要回歸家庭。我的朋友還提到一個對比,就是《建黨偉業》和《1921》里的王會悟。《建黨偉業》里周迅飾演的王會悟,在這個故事裡,作為時代的一份子出現。電影前前後後出現了很多不同的女性角色,隆裕太后、小鳳仙、宋家姐妹,周南三女傑,都是如此。周迅飾演《建黨偉業》角色王會悟,是少數的有角色豐富度的女性人物。到了《1921》,倪妮飾演的王會悟,最後延續了周迅的王會悟橋段,撐着傘坐在船頭放哨。這個電影拓展了王會悟的故事,但卻選擇了一致的落點。我的朋友認為,這就是女演員們今時今日在主流電影的位置。最後,我想以我很喜歡的一本明星學專著,周慧玲老師的《表演中國——女明星,表演文化,視覺政治》里的結論節選,作為結束。「面對當時虛實交錯的視覺文化、表演生活混雜的明星論述、行銷與改革互換的表演策略,女演員們其實也自覺正身陷所謂象徵性的陷阱中。
因此,她們往往採取一種即投入又疏離的身段,一方面親身參與社會對現代女性的諸多想象,另一方面卻又顧盼社會輿論與流言對她們的詆毀或浪漫投射,或偶爾偽裝混跡黨政隊伍中,嘗試同樣借着角色發聲,在表演的掩護下,另闢表演新論。
二十世紀上半的中國現代女演員們不斷地在各種表演中力爭屬於她們自己的真實,因為她們相信表演是通向真實的捷徑,而不是因為她們後設地預知一連串的表演將造就真實,也不是因為她們犬儒世故地看穿真正的解放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