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心頭Anita最優翻唱曲,把《一水隔天涯》和《變》組合在一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甚是好聽!
姥姥是北京初雪那天先一步去看的媒體場,踏雪尋「梅」,真是感觸良多。傳記電影不易做,怎樣都做不到人人滿意,尤其當主人公是Anita這般,以百變的姿態封存於人心的歌后。暫且不論演技與架構,這部電影還是十分用心地在復刻舊日風華的,所謂氛圍感也在極力拉滿,總有那麼幾個鏡頭會讓你相信,眼前人就是Anita,姥姥想,這也就夠了。
▲王丹妮的姿態和型格其實都略「軟」了一些,「侵略性」小了一點,不過試想,如果真的有人可以百分百似足Anita,那麼Anita又如何算得上高不可攀的queen呢?姥姥知道許多人會十分糾結於劇情與現實的出入,但小和尚不妨換個視角看待,也許就能感知創作者的一番慈悲了——許多「真事隱去,假語存焉」恰是對Anita的保護與尊重。
在創作者諸多的詳略取捨當中,姥姥唯獨想幫大家補上的是89至90的「千夕之爭」,這段不便影視化的「橫生枝節」,恰是香港娛樂史上的大關節,它反映着80s廣東歌壇的盛景,也直接改變了90s的樂壇格局,而Anita在其中表現出的足令鬚眉汗顏的坦蕩與友善,時至今日,仍然是藝人們最最缺乏的品質。
故事咱還是從這裡講起吧。82年的一晚,肥姐沈殿霞叫了一班老友在家搓麻將,電視裡正在播「新秀歌唱大賽」總決賽。老江湖了嘛,舞后歌王見得太多,哪裡還提得起細看的興趣,無非是打開電視給牌局增添點兒熱鬧氛圍。
不一會兒,肥姐聽到有個女聲在唱《風的季節》,像徐小鳳,可又不是徐小鳳,味道好正。這使得肥姐不由得把頭轉向電視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後來,這女孩真的奪了冠,肥姐跟牌搭子們斷言:看好了,假以時日必大紅!這位攪了肥姐牌局的選秀冠軍,正是19歲的梅艷芳。
▲因為梅艷芳的成功,「新秀」也就成了香港最重要的歌唱賽事。看看Anita當年的氣場,咱們現在的選秀冠軍可有一個能與之一戰麼?
彼時的Anita台上有超越年紀的成熟表現,在台下卻和尋常小女生無異。小美採訪她的時候,她偷偷告訴小美,自己好喜歡Hello Kitty哦。Anita還調皮地問小美,報社是不是按字兒給你開稿費啊,小美說是啊,Anita說那我多說點兒,你多寫多賺囉。See,這股仗義勁兒倒是從始至終沒變過。
梅艷芳以全港冠軍之姿進入樂壇,沒多久就代表香港去參加東京音樂節,偏巧那一屆東京音樂節去的都是Lionel Richie、Joe Cocker、吉川晃司、西城秀樹等大腕兒,收視率極高,毫不怯場的Anita一下子又在全亞洲稍有了知名度,捧着亞洲特別獎和TBS獎回港,自是風光無兩,唱片銷量激增,各種本地獎項也不斷湧來。
▲參加東京音樂節的梅艷芳。這件頗有中國色彩的大袍就是劉培基的得意之作。Anita在音樂節見到了自己的偶像西城秀樹。哦,還有,成龍當時恰好也在東京,聽說新人王梅艷芳來了,屁顛兒跑過來發送好友申請……
其中最值得一說的是「十大勁歌金曲」,作為當年香港樂壇的四大獎,它最大的側重點就是「人氣」。那時歌手沒有辦法像現在這樣刷個點擊,買個粉絲,甚至組織工作人員大批量回購自己唱片,所有勁歌金曲的數據和獎項,理論上,都誠實地指向歌手或作品在大眾心中的地位。
「十大勁歌金曲」從83年開始舉辦,「最受歡迎男女歌星」的評選,則從84年開始,這一獎項,無可厚非的就成為了港島「真·天王天后」的代名詞。84年度的頒獎禮上,「教導主任」甄妮女士搶先摘到最受歡迎女歌手,當時她望一眼身邊給她鼓掌的Anita,講了句:別灰心,明年就是你!
▲甄妮自是讓無數後輩聞風喪膽的「致命女人」,但當年梅艷芳比賽,甄太后那是給過滿分的,Anita的實力有多強,由此也就可見一斑了。甄妮的這句話,場面也好,真心也罷,梅艷芳真的就從85年開始,蟬聯了5屆「最受歡迎女歌星」,成為80年代香港樂壇無可匹敵的第一天後。有趣的是,Anita第一次與天后級人馬「撞歌」,對方也正是甄妮。只不過,因為傅聲的意外加持,Anita的《逝去的愛》是要遜甄妮剜心刻骨的《再度孤獨》一籌的。
「前浪後浪」鬥法,這戲碼多好看啊,以至於大家都記不起葉麗儀還有首同曲的《情盡於此》。風水輪流轉,不斷升級晉位的Anita絕對想不到,自己幾年後也會如當時的甄妮、葉麗儀一樣,要接受來自後浪「囂張」的挑戰。
▲收錄《逝去的愛》的《飛躍舞台》專輯。陳幼堅給Anita做的這個噴畫封面,當年是拿了獎的,很前衛。PS,上方的音頻是92年重唱的版本,至於Anita為啥對這首歌念念不忘,一唱再唱,咱們後面再說。沉鬱而略帶邪氣的聲腔,前衛又出其不意的造型,梅艷芳徹底打破了徐小鳳們的舊式端莊,也打破了甄妮們的正氣高亢,到了《壞女孩》,梅式風格就已基本定型,驚艷潮騷、反叛赤裸,這一換代,是時代的選擇。
梅艷芳號稱「百變」,「百變」的不僅僅是造型,更有音樂,你現在能想到的所有音樂風格,梅艷芳早在80年代全都玩過,作為vocal控,姥姥近年愈發可以感受到Anita的強大。小和尚都知道姥姥最愛是Sandy,但是Anita與之演唱思路正好相反。可以這樣說,80s起家的diva里,Sandy是「敏感」的極致,Anita是「鈍感」的巔峰。
▲看造型就知道是哪首歌了吧?《烈焰紅唇》是Anita「脫亞入歐」之作,完全洗去日本歌的影子,結構也比之前複雜。再看Anita的眼神,多迷人。
最邪乎的是,只要你讓梅艷芳站上舞台,你的視線就絕對再沒辦法從她的身上移開,這是前後幾代女歌手都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時至今日,蔡依林在舞台上哪怕成了精了,可就是仍缺一點Anita的氣勢和老辣。
關於舞台表演的門道,Anita研究得比誰都透徹!舉個小例子,早年倫永亮在舞台上唱歌,梅艷芳就給出過「男歌手台上動作不能太多」的建議,醍醐灌頂的倫生也因此叫梅艷芳「舞台大師」。試想若是Anita還在,看到如今這些鮮肉的舞台,怕是會氣到昏厥吧……
▲倫永亮曾說,至今想不通Anita為啥最後還要孤注一擲去開唱,但於她而言,站在那裡帶來的享受和安心,也許真的能夠抵消所有痛楚。可是就是這般灼灼其華,羨煞旁人,梅艷芳卻偏偏在1990年舉辦30場紅磡演唱會之後,宣布不再領取任何音樂相關獎項,到了1991年又是30場演唱會後就宣布暫別樂壇了。
究其原因,固然有Anita對身體的顧惜與事業的規劃,但若說那條最重要的導火索,恰恰是名曲《夕陽之歌》引來的一系列風波。
80年代香港歌壇女新人層出不窮,Anita雖然獨領風騷,但卻也是強敵環伺,市場除了供養出她這樣的超級天后,同樣也容得下大氣端莊的葉蒨文,小家碧玉的林姍姍,浪蕊浮花的劉美君,前衛嫵媚的林憶蓮……她們個個獨當一面,個個風格鮮明。不過,Anita根基深厚全棲全能,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女人較之Anita始終差一口氣。
而這其中,率先拉開陣仗,有能力在勁歌金曲上和Anita一較長短,甚至同曲交鋒的,是盤靚嗓也靚的陳慧嫻。那首歌,便是她大名鼎鼎的首本名曲《千千闋歌》!
▲如果說梅是永遠的女王,那麼陳慧嫻就是永遠的公主了
陳慧嫻和梅艷芳這兩個人,各個角度看都大不相同。相比於Anita荔園賣唱的辛苦童年,陳慧嫻簡直就是故事裡無憂無慮的富家小姐,樣子美,學習好,才藝多,人群中她永遠都是最亮眼、最驕傲的那一個。若非硬說有點兒啥煩心事,那就是老豆家教太嚴格,而小和尚都知道的,可憐的Anita甚至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小公主凡心偶熾想逐夢演藝圈,亦無需興師動眾參加選秀與人爭——唱片公司的大佬親自把電話打到陳家,追着她去試音。於是在1984年,陳公主和陳樂敏、黎芷珊一起發行了合輯《少女雜誌》,一曲《逝去的諾言》,風靡香江,而人氣兒最高的陳慧嫻自然就被公司安排單飛發片啦。
▲陳慧嫻的第一張合輯《少女雜誌》和第一張專輯《故事的感覺》,真是滿滿的日系少女感!
陳慧嫻能夠成功入行,從大環境來看,沾了「少女偶像潮」的光——彼時日本因山口百惠退役,各位霓虹小花都急於上位,一時成為風潮,當這股風颳到香港來,陳慧嫻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但深究內里,陳公主那也是很有點子功夫在身上的,聲線剔透清澈,歌藝也被調教得頗成熟。當年她拿下了十大中文金曲最有前途新人獎做現場表演時,可是連黃霑都在下面情不自禁大喊「好嘢」的!
▲一臉清純的慧嫻。俞琤不禁問她的製作人,哪裡找來的這麼會唱歌的「無知少女」。
「撞歌」這事兒,Anita不陌生,陳公主也並不陌生,在「千夕之爭」以前,她也與人同曲PK過,只不過那時她的對家,正是她中學時代的同班同學,林憶蓮。
相比于慧嫻的亮眼和驕傲,中學時代的憶蓮沉靜而平凡,兩人並無深交。後來,憶蓮成了商台DJ,慧嫻成了歌手,朝中人有人好辦事,陳慧嫻就經常托Sandy把她的歌調到最好的時段來播。
▲各位真愛粉,可以在裡面找到慧嫻和憶蓮麼?提示,站位很反映個性。可播着播着,Sandy有天自己也發片成了歌手,而且也走日系少女偶像路線。在給《跳舞街》拍MV那天,陳慧嫻坐上保姆車,居然廣播裡傳來一首歌和自己未發布的新專輯裡的《Love Me Once Again》同曲調,而這首歌正是老同學林憶蓮的《長街的一角》,小公舉心中這時已經略有不快。
直到87年2月,陳慧嫻的《變變變》,居然碰上了林姍姍的《痴心》和林憶蓮的《憶蓮》,少女偶像大戰一觸即發,聽着收音機里DJ們眾口一詞大讚林憶蓮的那首《激情》,小公舉更不開心了——怎麼業內一邊倒,都在說她好!?
▲三張同期對打的碟。PS,林姍姍現在已退出歌壇,她是林海峰的親姐姐,也就是彭羚的大姑姐,還是狄龍的親外甥女,鄭伊健的經紀人,最有趣的是,她的英文名也叫Sandy,原來也當DJ。
不久,陳慧嫻使小性兒主動放棄的《灰色》又被林憶蓮拿去唱到街知巷聞,先她一步拿到了年度十大勁歌金曲,《灰色》甚至成為了那一年唯一能夠與哥哥《無心睡眠》並駕齊驅的大hit舞曲,你說慧嫻還能淡然以對麼?兩個老同學交惡的傳聞因此也在坊間流傳開來。
但你別看林憶蓮走上了性感成熟又高端的路子,陳慧嫻彼時也早已放下少女形象,向着更成熟的抒情歌路發展。況且憶蓮一直有曲高和寡之嫌,而慧嫻在人氣上可是從來沒有輸給過她的,整體態勢依舊在飛速躥升,還很快就用一曲《傻女》在十大勁歌金曲上扳回一城。
▲哦對了,《傻女》的MV男主角是還是小鮮肉的郭富城郭天王,那叫一個香肩半露,我見猶憐。
慧嫻用《嫻情》《秋色》兩張專輯在88年占盡風光,開始一路由玉女歌手向着超級巨星高歌猛進。不過此時,留給陳慧嫻用在唱歌上的時間卻不多了。
姥姥前面說過的,陳家家教很嚴,陳慧嫻50幾歲的人生里最怕的人就是她老豆,對於爸爸的話,她始終是言聽計從。出來唱歌這件事,陳爸爸本是不同意的,直到慧嫻答應爸爸合約期滿,無論紅與不紅都會回去讀書,陳爸這才讓她簽約。到了89年,陳慧嫻紅成那樣,卻也必須要兌現和爸爸的承諾,暫別樂壇。
陳慧嫻早在88年初就曾向媒體預告過自己將會暫別歌壇去讀書的事情,但是除了與老豆的約定已近倒計時外,她自言push自己不斷努力的,正是「梅艷芳的成功」!
這個說法,謙虛誠懇之餘,也從側面表明,當時的陳慧嫻已有覬覦「後位」的野心,Sandy、Sally之流,已不再是她的對標對象,嗯,這很獅子座!
▲她還說,錢夠用就好了,事業上有一點兒成績了,才不會被迅速取代。
為了陳慧嫻的「暫別」,陳的製作人兼男友歐丁玉為專輯《永遠是你的朋友》特意選了兩首告別曲,一首是改編德國女歌手Nicole Augenblicke的那首《So Viele Lieder Sind In Mir》而成的《夜機》;另一首,正是改編自日本男歌手近藤真彥1989年的新歌《夕焼けの歌》而成的《千千闋歌》。
這首歌是真的有hit相,所以為了它,陳慧嫻和她的團隊願意費盡心思。翻唱歌歌詞必得出彩,而她們請來助陣的是香港歌壇最硬實的詞人林振強。果然林振強把詞填得個情真意切,瀟灑飛揚,還有超強記憶點,只要你聽過一遍,「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就一定就印在腦海里了!
▲《永遠是你的朋友》里姥姥最喜歡的歌兒其實是第二主打《Dancing Boy》,哎,竟也是近藤老賊的作品。
最終的事情,始終還是版權。當時這首歌在香港的版權代理是陳淑芬,歐丁玉就找到陳淑芬說慧嫻想翻唱《夕陽之歌》,陳淑芬口頭允諾了,但緊接着梅艷芳就瞄準了這首《夕陽之歌》,也找到陳淑芬說十分想翻唱。
陳淑芬可是華星的老人兒了,和Anita的感情更沒得說,關鍵時候肯定還是要幫着自己人的,於是她心生一計:你陳慧嫻想翻唱這首歌可以呀,但是要在6月15日之後才可以派台。這樣一來,陳淑芬以為自己已幫Anita留足了打歌的時間。
▲Anita的《夕陽之歌》的編曲是趙增熹,填詞是陳少琪。陳慧嫻那邊的二主打《夜機》也是陳少琪的作品,所以兩張碟班底有交叉。更神奇的是,陳慧嫻和歐丁玉之所以能夠聽到《夕焼けの歌》全賴DJ黃靄君推薦,她正是陳少琪當時的女友,後來的老婆。
陳淑芬精心籌措,但Anita卻偏偏沒有去搶這個先機,以至於最終《夕陽之歌》和《千千闋歌》幾乎同時派台,狹路相逢。撞歌在香港不是大事,但兩個當紅女歌手如此緊咬着對飈的盛景,還是頭一回!
兩首歌在「噱頭」上各有看點,陳慧嫻這邊自然是暫別在即,而Anita那邊雖然沒有明言,但是她與歌曲原唱近藤真彥曾有過刻骨銘心的一段情,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關於這一段,好奇的小和尚可以去姥姥9月份的推文里補補課,只能說,電影《梅艷芳》把近藤美化太多了。
▲歌迷更是一頭霧水了,對打這倆歌,怎麼看起來是雙胞胎啊……
實際上Anita此前是把與近藤之間的感情隱晦地唱進過歌里的,像是與甄妮撞歌的《逝去的愛》,翻唱自威猛的《夢幻的擁抱》,以及《珍惜再會時》,都可謂這段情的吉光片羽,這都是鄭國江蓋章確認過的。等到了《夕陽之歌》,據說錄唱工期是一拖再拖,細膩如Anita,唱起舊情人的歌,哪怕鴛夢已碎,也定是小心拿捏,拉扯糾結吧?
另外,間接導致《夕陽之歌》延後的原因是,Anita出演的電影《英雄本色III》也相中了這首歌當主題歌,片方要作詞人陳少琪再度為電影情節修改歌詞,這一改,也耽擱了不少時間。這一切都讓《夕陽之歌》宿命般地撞上了《千千闋歌》。
▲《英雄本色III》里的Anita,有少見的嫵媚俏皮
《英雄本色III》遠不如前作,有影迷甚至說梅艷芳和《夕陽之歌》是這部電影唯一的亮點。不過每每看見Anita和發哥在其中談情說愛,姥姥還是覺得賞心悅目。
《夕陽之歌》一共兩次出現在電影中,電影的其它配樂里也幾乎是這首歌的變奏,甚至影片的副標它就叫做「夕陽之歌」,難怪歌詞要一改再改了。最後小馬哥懷抱周英傑,《夕陽之歌》響起,滿滿的亂世兒女俠骨柔情,令人嘆謂。
也許好男人只存在於電影裡吧,Anita這一邊因為《夕陽之歌》派台並撞歌以及中森明菜自殺被港媒騷擾到心力交瘁;近藤那一邊,甚至壓根兒不知道梅艷芳翻唱了自己的作品,直到幾年後這廝在新加坡唱K,才曉得原來Anita翻唱過……
多年後,梅艷芳在專輯《With》里與憶蓮演唱《兩個女人》,在歌里,憶蓮的角色是「太太「,而梅艷芳的角色是「情人」。有媒體問Anita,在感情里,你是會選擇當這個「太太」還是「情人」?Anita說:「我都不選,因為我體驗過夾在兩個人中間,被欺瞞的感情,無論是誰,都一定是痛苦的」!
▲可是女人,愛是她的靈魂,Anita把渣男看得一清二楚,生命最後還是只有飛去見過他了,才肯入院治療。回來繼續說「千夕之爭」。兩曲從派台起就互有擁躉,爭得不可開交。不僅兩位演唱者,連林振強和陳少琪的詞作,以及盧東尼和趙增熹的編曲都被送上了PK台。《夕陽之歌》填得蒼勁,Anita唱得字字含情,句句肅殺;《千千闋歌》填得灑脫,陳公主唱得楚楚動人,聲聲激越,但《夕陽之歌》對於梅艷芳來說應屬「正常發揮」,這種歌本來就是她的強項;而《千千闋歌》對於陳慧嫻來說,那就有些「超常發揮」的意味在了,論及這兩首歌的質量,公允點說,真是難分軒輊。
不過,Anita的這張《In Brasil》整體曲風顯得過於前衛跳躍,銷量上就稍稍敗給了主打離愁別緒的《永遠是你的朋友》了,所以也難怪陳慧嫻」覬覦後位「了呀——誰不希望自己的事業再上一層樓呢?
▲陳慧嫻和她的幕後功臣歐丁玉。在倆人合作之前,歐丁玉就一直很欣賞陳慧嫻了,有段時間他給鄺美雲做唱片,一直跟鄺美雲說,你要像陳慧嫻那樣唱,把鄺美雲氣到變形。
轉年的十大勁歌金曲,「千夕之爭」恰是最大懸念,陳慧嫻內心深處預估自己的《千千闋歌》進入年度「十大」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好一好,拿到年度金曲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至於能不能拿到最受歡迎女歌手,一舉封后,搬倒梅姑,陳慧嫻坦言沒把握,因為對手實在是根深葉茂,過於強大了。
結果陳公主最終也真的僅僅得到「十大」中的一席,金獎和歌后都是Anita的。陳的團隊和歌迷自然都是不能接受的呀,專門負責寶麗金藝員宣傳的關偉那晚甚至大鬧後台,後台炸成了一鍋粥,TVB和寶麗金的人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他弄消停。
▲這個關偉你或許不熟,但是他有個哥哥你一定知道就是泰迪·羅賓,而他的另一個哥哥關維麟則是香港娛樂界的泰斗,寶麗金亞太區的老總陳慧嫻見狀,心裡也是不服氣,領獎的時候她說:「我感謝TVB對我的照顧,有機會我也一定好好報答你們。」任誰都聽得出弦外之音,小公舉那時深深覺得自己被黑了,非常委屈。
事實上,這場較量中,華星與寶麗金都不是吃素的,為了可以壓對方一頭,事先都做了許多小動作,這導致那年評選已經完全超越了歌手、作品與審美取向的比拼,實質變成了資本的大亂鬥。那晚最佳女歌手獎還未公布呢,關偉就開始大鬧後台了,而這個結果,理論上是該嚴格保密的,他是如何未卜先知的呢?這些公司該有多大的神通,由此可窺一二。
時間過去30年,關於這兩首歌,這兩個人當是誰更「受歡迎」,姥姥很難給出一個十分準確的答案,如果小和尚們也覺得「十大勁歌金曲」真有貓膩和偏私的話,那不妨看看當年的其它獎項做個參考。
好比那一年商台的「叱咤樂壇頒獎禮」吧,獲得叱咤樂壇女歌手金獎的稱號的還是梅艷芳,陳慧嫻位列銅獎,好在陳慧嫻還拿到了「我最喜愛的歌曲大獎」,算是扳回一城,不過當年叱咤的年度至尊金曲,姐倆誰都沒拿到,給了蘇芮的《憑着愛》。而第12屆十大中文金曲上,《千千闋歌》和《夕陽之歌》也雙雙入選十大,並且同時拿到了IFBI大獎,組委會端水技能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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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ta在十大中文金曲的舞台上對着同時領獎的陳慧嫻說:「慧嫻,我們互相祝賀一番!」這一句話盡顯樂壇大姐的大氣風範,也巧妙地堵住了媒體愛搞事情的嘴——歌壇已經有「譚張之爭」的先例,女歌手若是再因為「千夕之爭」弄得滿城風雨,對藝人,對歌迷,對公司,對樂壇的生態環境都將產生不好的影響。Anita真的聰慧又大氣!
梅艷芳在此之後,很快就在生日會宣布不再拿獎,進而又告別樂壇,正是因為她透過「千夕之爭」看到大眾對自己的愛過於高漲,以至於形成了一種慣性,容易掩蓋後面許多優秀女歌手的光彩,使得她們的努力,無法被大眾看到,得不到出頭的機會。而自己在歌壇的歷史地位已然劃定,何須再要什麼勞什子獎項呢?
▲熱絡傾談的梅艷芳和陳慧嫻,旁邊劉天王姿勢很銷魂……
而陳慧嫻也真的一連開了六場「幾時再見」演唱會之後,於90年2月初赴美留學,演唱會的Ending曲用的就是《千千闋歌》,現場哭成一片淚海。雖然在美期間陳慧嫻並沒有完全放棄唱歌,歸來後也未曾轉行,但山中歲月容易過,世間繁華已千年,她與她曾經的巔峰實在是漸行漸遠了。
多年後有人問過陳慧嫻,如果當年她真的如願拿到最受歡迎女歌手,還會執意去美國麼?陳慧嫻還是想了一想,然後慢慢地說,會的,父命難違,我自己也覺得挺好!而回想起自己在勁歌金曲頒獎禮上逞一時意氣叫板主辦方的行為,陳慧嫻也笑說自己「多麼幼稚,有獎拿,無論如何,都該說句謝謝吧」。
▲還記得麼,要是不出國,《倩女幽魂2》里李嘉欣的角色就會是陳慧嫻的呢!
「千夕之爭」過後,梅與陳一暫退一出走,歌壇順理成章進入「林葉爭霸」的局面,葉蒨文接棒「勁歌歌后」,林憶蓮壟斷「叱咤一姐」,但是別忘了,林憶蓮和葉蒨文都是華納的藝人,內卷是唱片公司最不想看到的狀態,所以華納才支持林憶蓮去台灣發片,哪知林憶蓮真的就在台灣紅了起來,這便為日後林憶蓮重心傾斜,赴台追愛埋下伏筆。
而當我們公允地回望葉蒨文一家獨大的局面,就會發現,她雖然歌藝十分出眾,有觀眾緣,但是被梅艷芳養刁了品位和眼格的年輕人,又怎會一直buy她的正氣與主流?所以當找對了路子的王菲一發力,在時髦與偏鋒上大做文章,Sally即便沒有那些感情糾葛,退位讓賢也是意料中事。
▲1994的四天後同台,仍舊是另外三位致敬Anita,但歌壇已漸漸落入老王手中。因為「千夕之爭」,許多歌手也再度打起翻唱《夕焼けの歌》的主意。90年,藍戰士Blue Jeans就有一首同曲歌《無聊時候》上線,填詞人正是當年採訪梅艷芳的學生妹小美,彼時她已是香港最紅的女詞人,她曾霸氣表示,不管「千夕」再紅,這首詞就是自己的得意之作,毫不遜色。91年,張智霖和許秋怡發合輯,也曾pick了這首歌翻唱為《夢斷》,一度很受歡迎,而張智霖由此也獲得了solo發片的機會,正式開始在演藝圈征戰。
台灣那邊,1990年李翊君將這首歌改編成國語版本《風中的承諾》,結果唱片狂賣10白金,成了李翊君歌唱事業的第一座高峰,當然她也因此在上華的宮斗戲碼里更有底氣與高勝美高娘娘叫板,從此姐姐是妃,我也是妃了!所以,「千夕之爭」對整個歌壇的影響遠遠比咱們想象得更深,更遠。
▲除了上述版本,張咪的《第三支歌》應該有些上了歲數的小和尚也聽過的。據說這首歌還有N個閩南語版本和一個越南版,一個英文版,敬請小和尚們自己去獵奇。
不過後來的翻唱版本統統不及《夕陽之歌》和《千千闋歌》,因為別人唱的都是虛擬的「情」,唯有梅艷芳與陳慧嫻,唱的是自己的「命」。
《千千闋歌》之於陳慧嫻,既是給歌迷的告別曲,一字一句也似乎預演着她與歐丁玉的感情告終。據說歐丁玉曾很快向陳公主求婚,但是陳公主沒答應,歐丁玉說那我真的等不起了,找人結婚去啦?陳慧嫻以為是句玩笑,說好啊,沒想到歐丁玉不久真的結婚了。分岔路口,人都會變得現實的,千千闋歌,最挽不回是訣別。不過好在,後來陳慧嫻與歐丁玉夫婦都還是朋友。
▲左圖是慧嫻臨行前,歐丁玉獻吻。右圖是慧嫻畢業時,歐丁玉夫婦、張學友和慧嫻父母去看望她。後來的歐太太長得和陳慧嫻還有幾分神似,大概這就是「後來我的愛的人都像你」吧……
《夕陽之歌》之於Anita就更悲壯一些。大概是02年,有媒體採訪Anita,請她說出自己最喜歡自己的五首作品,梅艷芳欽選的第一首就是《夕陽之歌》(其餘四首是《何日》《胭脂扣》《是這樣的》和《同窗會》),分量自然非比尋常。
到了最後那場演唱會,Anita身着白紗吟詠着「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然後就悠悠地唱起《夕陽之歌》。最後歌畢,她徑自走上天梯,走進光里,頻頻回顧,揮手道別的樣子,為傳奇一生劃上了美絕淒絕的休止符。
▲《夕陽之歌》的歌詞文本因梅艷芳其人有了「多重表意」——它是Anita闖蕩歌壇,叱咤一生的寫照;它是不能重來,永別在即的感慨;它又何嘗不是這女人面對每段感情的不變態度?
的確,香港許多女藝人就是好鬥,但這其中一定不包括Anita。張曼玉接受採訪的時候曾經說過梅艷芳從沒有女藝人間愛和人一較高下的毛病,和她在一起最舒服,最有安全感。在Anita看來,女星爭奇鬥豔,並不會真的讓誰失色,但善妒的那一個,一定會變得醜陋。所以即便「千夕之爭」鬧得沸沸揚揚,Anita也從未講過慧嫻半句壞話,還一直誇她的歌好聽,前途不可限量。
而姥姥覺得,實際上陳慧嫻也是很懂得梅艷芳的人。08年《明報》40周年慶典,陳慧嫻將《千千闋歌》和《夕陽之歌》,一起唱了出來,她說,要把這首歌送給梅艷芳,希望大家能永遠記住她。被大家記得,這不正是Anita心上最大的願望麼?勝負不是永恆,獎盃亦會蒙塵,轉身之後,可以不迅速被遺忘,縱身至更遼闊的坐標,以一世紀起計,這才是藝人最大的成就啊。
80年代最火那陣子,曾經有人問梅艷芳,如果能夠重來,還會當歌手麼?她的回答音樂夢想含量超低,她說她只想多讀書,做點兒常態的工作,有個好老公,好孩子。
人人喜歡舞台上的「壞女孩」,可少有人知她的平淡寄盼;個個羨慕她是賺盡風頭的「女中豪傑」,卻少有人捱得住那般紛擾波折,風霜哭笑。所以,當得知道會有這部《梅艷芳》的時候,姥姥就覺得終究是件好事——畢竟還是有人肯去用心擦拭她的完美與堅韌,她的孤寂與執着。而想到她,眼前娛樂圈那點子盈缺陰晴都變得好打發起來,因為我們有幸,曾見到過最絢麗的夕陽。
▲知道你們一定想問姥姥更愛哪首,姥姥自是無法抗拒《千千闋歌》的飄逸灑脫,卻真的已到了聽完《夕陽之歌》會長嘆口氣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