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男女尚且易斷，但飲食的欲望與習氣真是難除。英國人，主張早餐吃得豐富多彩，午餐馬馬虎虎，晚上要喝點酒。美國人習慣晚餐吃得豐盛，覺得辛苦一天，晚上總要好好犒勞自己一番。從前的中國人和古印度人，認為中午要吃得好些，因為早晨是天人吃飯的時間，中午是佛與人道吃飯的時間，晚上是餓鬼吃飯的時段，所以早餐是與天人同席，午餐是與人共享。而後來，歷史的緣故，中國人思維變了。不僅要三餐吃飽吃好，興致來了，還要添個夜宵享受一下。作為飲食從業者，親身走過飲食過量的坑，若問真心話，卻是「不喜歡」。沒有比腦子清明，內心清爽，身體輕盈更好的事兒了，為何要為了一口吃的，割捨以上3種真逍遙？一棟好屋，尚且先要少堆雜物，留有空間，那身體內部，為何要塞滿東西，周轉不靈？古典瑜伽士以軟布清潔喉嚨和食道，以此解除因食物殘渣滯留在身體內部而引起的焦躁、妄念，等精神困擾。醫道講，食物殘渣未淨是引發「憂鬱症」的罪魁禍首。想必飲食的「失節」與「失潔」兩者之間，一定有直接關聯。有句土話：「晚飯少吃口，活到九十九。」但中國人喜歡吃，很多病因吃過量而引發，追其根本是胃腸擁塞，中氣不足。有些經驗豐富的老大夫，會勸解大家：「減食為湯藥」。大部分毛病，先把腸胃清理一番，就好得快些。世間一切正統的修行戒律里，都有關於飲食的戒要守。用現代醫學來驗證，確實有其意義價值。用現代科學語言來講：結腸不乾淨和心理干擾直接相關。結腸不乾淨，就無法提升大腦的潛能，也無法確保念頭的安靜，會直接阻礙物質身體與形而上精神層面的連接，障礙靈性的進程。但人嘛，畢竟生在三界之中的「欲界」境界。到了上一層的色界和無色界，那裡的生命就不需要口腹之慾作為基礎了，但是人還是需要。不吃會死掉。吃得不好，也會難過。那麼，吃飯的量，如何才合適——這是個學問，更要依靠每個人對自身的覺知，對自己的身心靈保持敏感，是一種從根本上善待自己的方式。自我三歲起，慈愛的外祖父就每餐都會提醒我「細嚼慢咽」，至今仍然承蒙這份教導的恩澤。沒錯，正因為細嚼慢咽，才可以順利進入覺察自身的軌道。人的色聲香味觸，多半發生在進食中，色香味俱不必多言，而觸覺的第一任教練官就是「吞咽」動作。人類在這項觸覺中，大獲快感，也因此養成了貪愛於飲食的習氣。畢竟，生命最初的愉快就來自這裡，要戒？要命啊！不過，「細嚼慢咽」好處就在這裡，它無疑是延長了這種愉快，也能同時防止飲食過量。「細嚼慢咽」令我這般遲笨的孩子，也能無師而通地自然體會到「內部的覺察」，長大後才知道這就是「覺悟的啟蒙」。喉嚨、胃部、肚子——這些皮膚之下，這些身體內部看不到地方，可以通過感覺去認知、去辨察。懷着一絲好奇與少許警覺，哪怕再小而無知的孩童，都可以知道自己身體內部正在發生什麼；透過「內在之眼」辨別外來之物是柔軟還是堅硬，是否與自己的身體需要契合。如果一個孩子可以分辯得出：何為飢餓？何為饞嘴？那他長大也定然不會是個貪庸之輩。（這點我還要繼續時時反省，畢竟偶爾還是饞嘴管不住）不過，這種簡單卻有效的內觀，雖然由吃而來，但可以使任何一個人都從中受益。相信有朝一日，當我徹底地回憶此生，我會非常感激我的外祖父（雖然早已如此）。是他以飲食這麼日常的事，來引導我如何真切地知道自己的「有覺」。而事實上，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有覺的。這是與生俱來的平凡能力，因為眾生有覺，所以眾生平等。這份「覺照力」，令我們在隨後更深的歲月里，時刻保有理解自己的真相的機會。——這個機會，就是古往今來一切修行者尋找的時刻。透過這份「有覺」，時時關照，便可以洞見：所謂的「自己」並不完全等同於這副皮囊身體。身體只是我們有覺靈性的暫時容器。這個容器的使用年限，我們稱呼為「壽命」。而生命的真相，遠不止於百年。行筆至此，有點行之頗遠。拉回來，最後想說：好的飲食，首先不可以吃太多。向內覺察你的胃、你的心，就不難找到合適你此刻當下的飲食方式。任何一種食物的攝入就等於是與你的質地融為一體。或是身心負荷難挨，或是因完整而自在，由你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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