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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Zhiqiu Benson Zhou (2020). Homonormative Desires: Identities, Masculinities, and Sexual Hierarchies in Urban China. Doctoral dissertati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Chicago. [2] Lik Sam Chan (2016). How Sociocultural Context Matters in Self-Presentation: A Comparison of U.S. and Chinese Profiles on Jack』d, a Mobile Dating App for 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3] Marwick, Alice E. 2013. Status Update: Celebrity, Publicity, and Branding in the Social Media Age.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4] Why Dating is a Prison’s Dilemma. https://medium.com/bite-sized-beta/why-dating-is-a-prisoners-dilemma-93224d81852e [5] Senft, Theresa M. 2008. Camgirls: Celebrity and Community in the Age of Social Networks. New York: Peter Lang.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同志軟件上的互動中多了一抹博弈的色彩。

從對簽名的字句斟酌，到誰先點讚關注打招呼，再到私聊時的見招拆招，都宣告着一場關於社交權力的角逐已拉響。

而這場「TXL不能輸」的角逐對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義。對於在三四線城市生活的GAY而言，是出於對自我保護的考量；而對於在一線城市生活的「名媛」們來說，則是社交資本的爭奪。

不管怎樣，他們不露聲色的較量都讓「同志社交」演化成了一門學問，這裡姑且稱之為「同志社交博弈論」。

01.
層級化的同志博弈

交友軟件是向所有用戶開放的，但軟件上的互動並沒有同等地向所有人「開放」。不同於異性戀的婚戀市場，男同社交有着自己的社交邏輯和符號規則。

西北大學近年的一項博士研究對北京的同志社群內部的等級關係進行了田野考察，作者Benson(2020)認為，當地圈子的性分層是根據身材類型(body types)、性標籤、種族、年齡和階層展開的，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身材。

簡單且單一的「等級關係」區分方式就是「看一名同志是否在軟件上上傳真實照片」。


在軟件上沒有上傳真實照片者，除本身是醫生、教師、藝人等不便公開性取向的職業，在社群內部被共識為「普遍不好看」。他們對交友軟件往往是快餐式的使用方式，無休止地交換閃照、真假摻雜的數據信息，乃至頻繁地卸載、安裝。以至於他們在與上傳真照片者的交流中被迫處於「劣勢」，會表現得更主動些。

而敢於上傳真實照片的人，他們對自己的樣貌較為自信，且熱衷於將軟件賬號打造成自己的GAY圈名片，在個人簡介上字斟句酌，在照片上也有恰到好處的取捨。甚至還會跟蹤每條動態的數據表現、及時復盤和調整。這也讓他們收穫更多關注，從而在與無照者的溝通時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大部分的博弈，是平台機制和人為創造的意義規則共同作用的產物。正如大衛(化名)所說，他會在某人的Blued資料頁上反覆瀏覽，但從不主動打招呼；也會給對方在翻咔上的照片點讚、但通常不會右滑關注。在這裡，頻繁地留下來訪記錄、給照片點讚都被默認為想要發起對話。這種行為不僅能引起對方注意，還能規避「主動打招呼會讓自己太掉價」的風險。

在線上互動中，隨着基於視聽感官的社交線索的隱退，一些更加細微的文本和線索都能被賦予更豐富的含義，比如「在線狀態」。悟空楊(化名)總結了自己的「黃金時段理論」，即後半夜的1～2點，這段時間可以讓你撩到比你段位高很多的「天菜」。如果在這段時間他仍然在線，說明他仍有情感需求、且找不到突破口，這時他就很可能會降低標準。悟空楊就憑藉這套理論和平時對他愛答不理的天菜搭上話。

02.
你發我回
線上交友的囚徒困境


香港中文大學的助理教授陳力深在2016年發表的一項研究中對比了中美GAY在軟件中使用真實照片的比例。在他所分析的樣本中，僅有36.8%的中國用戶使用了自己的臉照，由此可見對性少數的污名仍然揮之不去。不使用真實照片作為頭像，成為許多GAY自我保護的方式。

那麼，這些用戶如何在軟件上交換彼此的照片？

「你發我回」，是此類情境中最普遍的操作常規，廣大基友對此可以說是又愛又恨。這四個字的背後，還有兩層含義。第一，更想看對方照片的人，應該先發照。第二，社交主動權總是掌握在後發照片的人手裡。有社群人士表示，當看到對方發的照片、覺得不合適時，他會選擇反悔、不發照片，或者發假照以應付了事。

然而，這種規則/機制是如何形成的？

網絡去抑制效應(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s)研究認為，網絡空間的匿名性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了各種尊重互惠等社會規範對人的約束，人們在網絡上會變得更加肆無忌憚。這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網絡交友中的囚徒困境：當互動雙方都受利己主義驅動、且處在匿名狀態時，如何獲取個人和集體效益的最大化？

當互動中的甲乙雙方都主動發照片，則雙方都能從中獲益；當雙方都不主動發照片，則雙方都沒有獲益(即雙方都沒有看到照片)。而當只有甲方主動時，由於此時主動權落入乙方手裡，甲乙雙方的獲益不均等。

出於純粹利己的動機，都應該選擇後發照片。這就不難解釋「你發我回」的流行。然而，若站在上帝視角俯視該矩陣，雙方主動才能讓彼此的獲益最大化。由於缺乏信任，個人的理性選擇最終導致了集體的非理性。這絕不局限於「你發我回」，交友過程中的各個階段都存在類似的博弈。

當然，這一簡易的博弈矩陣僅適用於短期、單次的博弈，如果是多次重複的博弈(戀愛關係)，在這一過程中學會給予信任、表達忠誠都會成為更加重要的變量。

03.
你主動，我們才有故事
名媛間的社交資本爭奪


對於生活在一線城市、相貌出眾、且敢於在社交媒體上拋頭露臉的「名媛」們來說，隨着博弈籌碼的升級，其所爭奪的獎勵也絕非是閱後即焚的照片，而是更加抽象的社交資本。

在交友軟件上坐擁2W+粉絲的凱里(化名)分享了他和現任男友確定關係的過程。他們很早就在翻咔上互相匹配、但彼此都不主動聊天，「誰都不想做第一個主動的人」。直到有一天，對方在喝醉之後，幾近瘋狂地給凱里的所有照片都點了贊，凱里這才覺得現在自己掌握了主導權，於是發起了聊天。「雖然是我先主動打招呼，但我仍處於上風。」他說。

在第一次見面之後，凱里發現「我喜歡他多過他喜歡我」，並且對方還在同時與其他人有所接觸。他感到失落，「這時我又落下風了。」於是，在仔細評估了自身條件後，他讓對方作出選擇——「要麼跟我在一起、要麼永遠地失去我。」

就這樣，他們開始進入相對穩定的關係。

如凱里所說，「這就是一個Mind Game，就要看誰先把社交權力下放」，需要在心裡揣着一桿秤，時刻衡量着自己的資產和短板，也以更加苛刻的方式打量他人。

這時，線上交友不再是發生在真空中的兩個匿名賬號之間的互動，軟件上的粉絲數構成了博弈的語境和基礎。

有學者將傾向於製造等級關係的社交媒體功能稱為「地位的可供性(status affordances)」，諸如交友軟件的粉絲數、算法推薦機制，它們都致力於打造名人，最終促進一種網絡空間中的等級關係。粉絲數，成了網絡空間中社交資本的最具像化的體現。

此類通過互聯網獲取龐大粉絲數的名人被學者稱為「微名人(micro-celebrity)」，他們既是普通人、也是名人，他們利用「策略性的親密關係(strategic intimacy)」來吸引受眾。換言之，他們時常需要表現得足夠親近、能引發共鳴，但又要展現出超越常人的特質、給人以距離感。

交友軟件上可觀的粉絲數，給了他們名人般的待遇和心境，使他們習慣於將自我和他人數據化，於是才有了在聊天框中故作高貴的姿態、永遠在等對方主動的景觀。

00.
最後

GAY與GAY在小軟件中的特色博弈仍將繼續。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不少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打太極、調侃或是反擊的方式來應對，樂此不疲，成就了圈中無數經典的對話金句。也有一些人，因為不願消耗太多精力而憤然卸載軟件，回歸真實世界。但線上社交畢竟是當下最高效的同志匹配方式，選擇逃避未免得不償失。

社交的本質是社會價值的交換。之所以博弈，就是因為雙方的價值交換不平等。有趣的是，人們對彼此價值的「量化」是不同的，就好像有的人認為自己擁有上萬的關注者便擁有了更多自傲的資本，但對方可能只考慮樣貌的匹配，而不關心關注者數量。正因如此，每個人為了維護自身內心秩序的和平而發起一次又一次的「你發我回」。

顯然，我們沒辦法在社交中建立一套人人適用的價值體系標準。想要在線上交友的過程中感到更加舒適，不妨調整自己的心態，摒棄腦袋裡「TXL不能輸」的執念，卸下防備，擁抱每一次善意的互動。

畢竟，說得出「我很高貴，男人沒機會」的GAY，大概率還在為如何脫單而煩惱。


線上交友給人們帶來了諸多益處。年齡、地域、時間、階層不再是阻擋彼此溝通的籬牆；在獨屬於我們的安全空間內，任何真實的情緒和表達也都可以得到保護。但個體間的差異客觀存在，不同的社交方式與認知的碰撞往往會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如何相互理解成了我們都需要去思考的課題。基於此，淡藍特別推出深度系列——『博士牌社交放大鏡』，我們邀請對線上交友頗有研究的5位博士、博士生來解讀那些迷惑行為背後的真相。我們相信，每種個性都能在求同存異中，找到自己安居的一方天地。

總策劃｜三寶Sambol
撰文｜Simon / 賓州州立大學傳播學博士生
海報插畫｜俊傑 秋米
編｜三寶Sambol黑色洋蔥
總監製｜黑色洋蔥

本文為淡藍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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