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位好,寫了一篇文章《為啥喊「西安加油」是「正能量」,喊「西安加菜」就不是?》,因為是凌晨發的,又是在小號上,所以很多朋友可能沒看到。特此提醒一下。以後我覺得比較敏感的稿子都會發小號,我也不知道能放多久,大家欲看從速吧。其實,這篇稿子我原也不打算寫的,但看了些新聞,最後還是沒忍住,連夜寫了,發了。這場熬夜的寫作毀壞了我昨晚的休息時間,生物鐘被打亂了,昨晚上沒睡着,這會兒很困。本來元旦的時候剛下了決心,想今年為了身體健康,把工作生活調的更有規律一些。寫作靈感這事兒,可能有點像在印度等火車:你也不知道火車幾點能來,沒來之前你只好等着,來了你就要抓緊上車,而這段時間裡你其實別的什麼事兒也幹不成。前段時間有位家長朋友恭維我,說想讓他兒子向我學習,練習寫作云云……我誠懇的建議他:這個活兒真的不是人幹的。熬人不說還天天為自己的作品擔驚受怕,所以,如果您兒子不是充話費送的,就千萬別讓他走這條路。另外,那稿子發了以後,有人後台留言問我「是不是想蹭西安封城的熱點」。我每次看到這種問題真的是哭笑不得,說實話,以我公號目前的體量和讀者對我的關注,寫這種熱點敏感話題,絕對是弊大於利的。我的商務小姐姐和好多熱心讀者已經記不清多少次的勸我了:「小西,再別寫這種了,不安全,寫點風花雪月的、藝術史、指環王、羅馬史、黑客帝國、唐詩宋詞、四大名著不好嗎?……你又不是點擊量不夠,你又不是不會寫。」是的,我又不是不會扯閒篇,毋寧說扯閒篇才是我最擅長、最吸引我的核心讀者,我自己也最喜歡的。但我還是經常忍不住去寫那些被人說「蹭熱點」的東西,為什麼?我有個非常喜歡的業內前輩叫「河森堡」,前段時間看他發了一個狀態。說他去某寫字樓,在樓下碰見一個急的跺腳的外賣小哥,這小哥要送一外賣給這寫字樓里的某位客人,但都到門口了,客人卻死活不接電話,這小哥就問能不能把外賣送進去。寫字樓保安說不行,大樓有規定,外賣人員不能進門,小哥又說那把外賣擱門口窗台上行不行,保安搖頭,說一轉眼保潔就給你收了,你就在這等會吧。那小哥舉着手機說等不了,系統死命地催着呢,保安插兜聳肩說那他也沒辦法,倆人就這麼車軲轆話說了好幾輪,外賣小哥進不去,走不了,等不及,完全陷入死局。於是他情緒崩潰,蹲在地上捂着腦袋大哭了起來。河森堡說他看此情形,頓生同情,跟那小哥說你先走吧,我給你看着外賣。然後外賣小哥總算從死局中脫困了。河森堡說他做了這事兒之後自己也感覺奇怪——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好心去管了這個閒事了呢?從門冷風一吹,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應該是出於一種潛意識裡的悲觀——指不定自己有一天也得面臨類似那外賣小哥的困境。然後河森堡說,他看着好像是在幫別人,但實則是在幫自己,未來的自己,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會落到這種出不去進不來的困境中。而萬一到了這種困境裡,他希望有人能幫忙。
我對河森堡大大的這段微博特別有感觸,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路歷程,我本來是一個特別「不接地氣」的人。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去忍不住關心、插嘴那些其實看似與我不相干的陌生人的困境的呢?——恐怕是從去年,我為了堅持寫公號,不得不辭掉那份很安穩的工作開始。從那時起,我變成了一個沒有退路的人,我開始像河森堡大大一樣,希望到那時,有一個能出手幫我一把、替我說句話的人。所以我不是不知深淺、更不是「蹭熱點」,我只是想給未來的自己買一份保險,一份社會公義的保險。據說,李鴻章去世的時候,給慈禧上奏摺,囑咐說「多難興邦,殷憂啟聖。」你乍一聽這話說的好像挺無厘頭的,但細一想其實有道理。苦難是什麼?苦難就是把一個群體拉到同一種危機之中。比如現在的西安,原本在一個小區里生活的居民,生活可能沒太有交集,但現在城一封,大家需要一起為物資供應的問題焦急,交集就出現了。再比如整個中國,本來你住西安、我住武漢,相隔千里,可能這輩子都沒什麼聯繫,但一旦遇到封城,物資供應緊缺,需要為那些陷入困境的人鼓與呼的時候,交集就出現了——因為疫情難測,我們誰也不知道明天這個困境會不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一個民族的凝聚力,一個社會的公序良俗,就是在這種時候被呼喚、被錘鍊、被彰顯的。所以一個民族遭遇苦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遭遇了苦難,還沒有人出來說話、執筆記錄、為受難者鼓與呼。那樣的話,苦難就只是苦難,忍耐與犧牲都將毫無意義。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我唯一擔心的事,是我們明日的生活能不能對得起今日所遭受的苦難。」其實陀翁是可以瞑目的,俄羅斯這個民族,雖然歷經苦難,但好歹還有忠誠的記錄者、敏銳的反思者、勇敢的鼓呼者——比如他自己。那麼,我們有嗎?我們又怎樣去看待這些人呢?我覺得,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才是我們最應該關心的事。所以我真的很鄙夷那些總問「不該你事兒,你說它幹啥?你是不是別有用心?」的人。我覺得,說這種人壞他們都未必夠格,若非慫、就一定是蠢。總之,他們身上散發的那種奴隸氣味兒很重。願這種人在我們民族中的比例越少越好。寫着寫着,感覺又往不能在大號上發的方向上奔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再跟大家說一下,以後涉及比較敏感時事的話題,我都儘量在小號上發。即便在小號上,我也儘量不寫這樣的話題——除非實在是忍不住。大號上,我還是想聽從建議,多寫點風花雪月、安全的文字。比如小號上那篇稿子。我簡單提了幾句辛棄疾,好,那我們就談談辛棄疾好了。我小的時候,我媽媽經常給我讀詩。挺奇怪的她一個女文青,最喜歡的唐詩人卻是李白和王維、宋詞人則是蘇軾和辛棄疾。蘇軾這人,我在《中秋這杯酒,我敬你,敬月,也敬東坡先生》一文中已經談過了。我覺得辛棄疾與他雖然並稱「蘇辛」,但兩個人差距還是挺大的。他們雖然都有理想,但從本質上說,蘇軾是個隨遇而安的樂天派,他是為了生活而不斷為自己創造理想,而辛棄疾,卻是真正的英雄,他是在為理想而不斷努力生活。辛棄疾這個人,真的很奇,不知上天因何造化,成此奇才。你看千古文人總有俠客夢,唯獨辛棄疾,年少時就真的當了一回俠客——他二十一歲率領義軍,起身抗金。曾帥五十餘騎殺入萬軍之中,生擒叛首,又走馬千里全身而退。身為將領,他年少就有此不世之功,身為文官,他執政一方,也是政績斐然。而身為詞人,他幾乎能把所有的情感都寫的惟妙惟肖。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但也並非看不見下面的「螻蟻」,對民眾有最深刻的悲憫:辛棄疾就是這樣一個英雄。他能文、能武、有才、有情。當有什麼樣一個時代,什麼樣一番功業才能配得上如此這般的「超級英雄」呢?辛棄疾愛國嗎?正如我們今天在教科書上看到的歷史給予其的公正評價,他肯定是愛的,而且是當時最偉大的愛國詞人。但放在他所身處的那個年代,這事兒卻未必,因為在那個帝制社會裡,你「愛不愛國」這事兒的解釋權,是完全被朝廷完全壟斷的。朝廷如果主戰,那你「西北望長安」那就是愛國行為。朝廷如果主和,那你多看一眼也是不愛國。所以在南宋時代,「愛不愛國」,其實是「乖不乖」的同義詞。你沒主見,上面說啥是啥,那就是愛國,有主見,朝廷夾菜你轉桌,那就是不愛國。敢不指揮自作主張亂愛國,後果可是很嚴重的——知道岳武穆是怎麼死的麼?「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可一句都沒提抗金北伐的事兒,就是寫景,純寫景——好像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的那種寫景。辛棄疾是聰明人,人家知道紅線和雷區在哪裡。他才不像岳飛那樣傻不愣登的追問什麼「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呢。國家首先要穩定,朝廷不想有人添亂,這個道理他懂。「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我辛棄疾知道,大宋這林子太大了,什麼鳥都有,我可不願讓那些小人抓住把柄。可是辛棄疾韜晦的了他的詞賦,韜晦不了他那顆熾熱的憂國憂民之心。他那豪邁倔強的性格和執着北伐的熱情,始終讓他在南宋的官場上無法立足。說到底,中國古代帝制的遊戲邏輯中,最怕的其實不是臣子「奸佞」、不「忠君愛國」。而是臣子有自己的主張、性格,和獨立的價值判斷。你屬於自己的價值判斷,就意味着不穩定,可能會失控。所以追求極致穩定的皇權一定會想方設法消除掉那些特立獨行的「計算冗餘」。而辛棄疾,很不幸,從生來他就是這個冗餘。一頂「歸正人」的帽子和滿身的才幹與主張,讓他顯得過於顯眼。所以他註定會被壓抑了,註定會被早早的消除。說到底,他這種人與他千里迢迢跑去投效的那個朝代,天生就是有排異反應的。這是他一生悲劇的根源。於是江陰、湖北、湖南、江西……朝廷用一次又一次的調令,明里暗裡的告訴他:大宋這個國,更需要的是你的服從,而不是熱愛——至少不需要像你辛棄疾這樣去熱愛。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歲月蹉跎,終於,曾滿懷忠義之情的辛棄疾也心灰意冷了。他向朝廷請辭。尋得一處安靜之地,種起了莊稼,自號「稼軒居士」(意思大約是「種莊稼的老頭」),學陶淵明過起了隱居生活。有一天,他得了病,感到自己可能已經時日無多,便把兒女叫到身前,給他們看了他寫的詞體遺書:萬事雲煙忽過,一身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納,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這應該是辛棄疾這一輩子中寫的最後一首詞,但應該也是最悲涼、最萎靡的一首。在這首詞裡,你再也看不到他的壯懷激烈、他的滿目山河、甚至沒有驀然回首、也沒有紅袖添香。只看到他真像一個老農一樣在那裡絮叨家務:「早點把官府的租稅交了,家裡的出入收支你們可要清楚。」與他齊名,一輩子想上戰場而不得的陸游,晚年寫過一首更廣為傳頌的《示兒》。因為在那裡面,陸游依然志在千里:可是,真正少年戎馬、曾經更加愴懷激烈的辛棄疾卻不然。同樣是《示兒》,他通篇再沒有談什麼家國情懷。毋寧說,他幾乎是在用一種犬儒主義的自污在刻意規避那些事——我就是個老農,我只關心交稅和收賬,把自己小日子過好,宜醉宜游宜睡,管竹管山管水。「九州同」?「王師北定」?那是啥?我一個種田翁不關心,不知道。是他真的累不覺愛了?還是一生的打擊或威脅,讓他再也不敢愛了?我們只知道他留下了這樣一首無比落寞的詞,做了他人生的句點。可憐,可哀、可嘆。從「年少萬兜鍪」,到「宜醉宜睡宜游」。辛棄疾的一生,就這樣高開低走、在壓抑與困頓中過去了。是什麼讓他一生的才氣與豪情空付?是什麼讓一個英姿少年的浩然長嘯,化作一個垂垂老者的無奈沉默?但我知道,那個時代的宋朝,並不缺了文武雙全的英豪,更不少憂民愛國的志士。只是那種人,在那時那地,總難免「宜醉、宜游、宜睡」。本想今天休更,寫個請假稿,結果又寫長了。好睏,去補覺了。留言放的不及時的話,請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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