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到頭,各個領域都有自己的年終大招。時尚圈有時髦的盛典,文化圈有樸實的聊天,打工圈有無數個死線(比如說,這篇推送也是死線之一)。
看理想聯合優酷出品的文化跨年節目「時間的路口」雖然已經過去一周,但跨年夜裡十二位文化嘉賓對歷史、流行文化,以及人類未來的探討,卻有着穿透時間、反覆品鑑的價值。
因為老師們在各自的領域都太有研究,對話偶爾升級成辯論,編輯部私下稱這節目為「第一屆文化人掀翻彼此的事業大會」。🤓開個玩笑。天知道老師們掀翻的是對方的事業,還是我們的小腦袋瓜。
今天,我們節選出部分精彩發言,邀請大家一起回味這三場對話。如果你還沒來得及看,可以去優酷搜索「時間的路口」,保證你帶着新思開啟虎年。
柏邦妮:脫口秀是很個人化的,它有不可替代性,每個人講自己真切的生命體驗,對生活有一個敏感的觀察,去獲得共鳴,去和時代共振,這就很接近文學了。
脫口秀講的就是當下的事情,它那種即時性、當下性,以及對生活的深刻捕捉,那種敏感和痛感,是直接作用在年輕人的嗨點和痛點上。
嚴飛:有一位學者叫列斐伏爾,他提出,現代性不僅僅是說我們的城市不斷更新迭代,新的建築物起來了,而是現代性同樣給人們帶來了劇烈的痛苦,這一些痛苦是在現代性到來以後才會發生。
黃執中:以前我們常聽說「憤青」,但現在的新一代叫「笑青」,就是他們對這些一樣讓他們不滿、一樣讓他們受到傷害的事情,反而喜歡去嘲笑它、去開玩笑、去調侃,包括調侃自己。這兩代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前一代的表達認為是憤怒的才代表有血性,現在年輕一代覺得不用要憤怒來解決這一切,笑一笑,人生就是這個樣子。
柏邦妮:我反而覺得這一代年輕人,他們的壓力更大、更累了,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去憤怒,憤怒是很有能量的一件事情,很有能量才能去憤怒,但這一代年輕人已經被壓榨一空了,所以就只能是笑笑。除了一笑,我又能幹什麼呢?
黃執中:喜劇,它本身就是在消化一種內在不滿。你有一個悲劇,把它消化掉以後,就成為一個笑話。而且能夠去欣賞這樣的笑話,能夠跟人家一起笑,其實是一件挺健康的事情。憤怒固然是一種能量,可是「笑」,更是一種解構的能量。
教主:你在逆境中,但你能嘲笑逆境,這心得有多大,這種態度其實陪伴了我很多年。
黃執中:哭是一件非常非常誠實的事情,可是笑是一件非常非常有創意的事情。
柏邦妮:我不覺得一定是嘲諷才有力量,就像周奇墨講的那種(觀察式喜劇),我們形容為「對瑣碎生活的溫柔復活」。生活里那些無聊瑣碎的事情,你重新賦予它意義,忽然會發現,原來這麼平凡的生活,也值得一過。
教主:笑聲是現在的言論空間下,年輕人一種新的表達方式,也是一種新的表達的可能性。以前我們都是憤怒,甚至哭,現在我們可以笑。笑出來之後,就有新的一種很酷的感覺在裡面。
嚴飛:從整個社會的多元自由、豐富多彩、色彩斑斕的角度去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特別好,最害怕的是,每個人都沒有自己的選擇,變成一個步調一致、統一的一種社會秩序觀。
嚴飛:從社會學,至少從齊美爾這個角度來判斷,時尚,是一種階層的劃分,是為了彰顯追求時尚的特權。
嚴飛:現在有些遊戲公司也特別喜歡招社會學的學生,因為他們需要在遊戲的世界裡,重新去打造一個嶄新的世界、嶄新的社會形態。而對於社會學的學生來說,他們本身就比較帶有批判性,也都持有一些理想的理念,在現實世界裡面沒有辦法完成的,就需要找到一個出口。於是他們就在一個虛擬的世界,重新去打造一個烏托邦。
柏邦妮:故事的載體在過去是小說、現在是劇集,而未來,一定是遊戲。
我們會發現(遊戲裡)世界觀的構置,那種人的沉浸感,人和社群搭建了全新的關係,它還有很多哲學思想、人文關懷、藝術風格,它可能將來也會變成人們的一種思考方式,和理解世界的方式。
柏邦妮:其實每一個跟玲娜貝兒互動的人,都是她的創造者,她的人設在不斷地變得越來越豐富,這個故事一直在延展。演她的演員也在接受新的設定,大家也在不停地傳播,這個劇情宇宙就在擴張、在生長,到目前為止它還在不停地生長。
尤其在網絡世代,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參與,在這個故事當中加上自己的一筆。每個評論、每個轉發,其實都是故事當中的一部分。
柏邦妮:我們有一個信條叫做,不要受時代的規訓,堅定不移地寫人。因為每個時代都有它的浪潮,有它的聲音,有告訴你這樣是正確的,或者是那樣是不正確的。也許人是渺小的、錯誤的可笑的、不堪的,但這就是人,我們不能只寫正確的

戴錦華:從科幻小說改編電影,本身是一件非常難的事。首先,因為「認同的經濟學」,就是說如果你先看過小說,就會在想象中形成你的認同體系,當看到電影一旦和你的認同體系不吻合,就會立刻拒斥。
另外一個原因,永遠是寫得越好的文學作品,越難產生好的電影,原因就是任何藝術都是建築在它的媒介基礎上的。好的小說一定是語言上非常美麗,如何把它翻譯成視聽語言,那個是太大的挑戰和考驗。
戴錦華:科幻作為20世紀開始流行的一種通俗寫作樣式,通常來說它其實沒有那麼玄秘、沒有那麼巨大,它只不過是說相對有一個世界構架。它會有一整套的設定,看科幻的時候其實有一個前提,就是一開始你必須先假定接受它所有的預設,不去質詢它,因為科幻往往會打破基本的物理邏輯、打破基本的身體經驗,來做它的設定,如果你開始懷疑它的設定,就幾乎沒有辦法進入。
任寧:科幻最令人着迷的一點,是作為一種類型文學,去挑戰一個既有秩序。就是這裡有個盤子,我要去挑動它,而不是去拿上面的一個什麼東西,就是我要去想未來會發生什麼,以及接下去怎麼辦。
任寧:科幻在它的那個時代是作為一個新的挑戰者出現的,也因此它特別容易過時。
周軼君:Meta這個詞除了「超越」的意思之外,「元」其實也有「我」的意思,加上verse是宇宙,其實「Metaverse」也可以看做是一個「以我為中心的宇宙」。
戴錦華:從現在的情況看,電影在20世紀形成的歷史傳統和社會功能角色,到現在為止我認為還沒有東西能替代它,所以它萎縮之後還會存在下去。
周軼君:科技給我們帶來的便利性,有時候對人類來說,也是一種誘惑。
任寧:我們容易看到便利性的好處,卻忘記我們要付出的代價。
任寧:元宇宙實際上不是一個技術問題,它本質上是個商業問題。技術決定的是使用者的體驗的好壞、沉浸在裡面的程度,但是商業決定的是這件事情究竟能走多遠、它最後會變成什麼樣,這是它的盈利模式決定的。如果說最終都還是以賣廣告為最後的盈利模式,那麼所有的勇士最後都會變成龍。
戴錦華:20世紀的科幻,它基本上自我命名為「文明預警者」,所以好的科幻都是反科學的。而更好的科幻就是在打破物理限定前提下的哲學,比如萊姆、比如塔可夫斯基的《飛向太空》、比如《潛行者》,都是真正的反思性的藝術和本體論的追問。
但同時,科幻也是一個最流行的通俗藝術的樣式,就是各種各樣在嚴肅的藝術場域當中被視為過時或是俗爛的套路,都可以藉由科幻在復活。
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比較可怕的是在於,21世紀我們所發生的這些新技術革命,其實都在科幻小說當中被想象和被書寫過了。
戴錦華:我們現在討論的所有這些問題,幾乎都是在現有的文明邏輯上的推演。而我們對這個文明邏輯,在20世紀其實已經有足夠沉重的代價、足夠慘痛的教訓,可是現在所有這些新技術的討論,都擱置了。
戴錦華:包括我們現在說的所謂「宅生存」,當我們覺得自己可以「遺世而獨立」那樣的、「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的時候,其實完全忽略掉了,我們每個人個體的社會化程度前所未有得高,我們如此地依賴所有的制度性元素。
任寧:所以我覺得,一直說資本操縱什麼的,其實是個避重就輕的方式,這背後是人的意志,或者說,是人的貪念。
戴錦華:科幻提出了新的母題,但相反,它的敘事模式幾乎都是非常陳舊的。
周軼君:我看到的是,無論你在這個地球,還是在那個外太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永遠是權力(power)關係。
戴錦華:對《基地》《沙丘》有一種批評,就是科幻片怎麼這麼權力遊戲化。其實我覺得這個觀察本身是有意思的,就是因為我們現在想象歷史、現實和未來的方式,都是假定這種權力的不平等的關係,是不可被變更。我們已經拒絕去想象一種不一樣的人類組織的方式。在這個作為不言自明的前提之下,才有各種各樣的這些演進,包括對於技術未來的想象。
戴錦華:到底在什麼意義上,元宇宙或者說虛擬空間會真的成為我們生命的拓展,還是只是現實邏輯的複製?
比如我們說現在是個男權社會,如果這個基本事實沒有改變,然後我願意變身為一個女性,真正理解到作為那個相對弱勢的群體她們是怎麼經驗的——這個是生命的拓展,而且是對主流經驗的逆反。但是如果我就變成一個又漂亮又健壯又有錢的男性,它就是對那個整個主流邏輯的複製,而且就現實社會而言是一種無效複製。

段志強:這次因為大象遷徙變成一個公共事件、一個傳播事件了,所以總歸來說,大家對野生動物的保護意識還是會增加還是對野生動物更多一分體諒。
許宏:現在看來,文物比較紅,挺好的,起碼是把公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儘管可能關注的動機不一樣,有些考慮也不一定合適,但是不管怎麼樣,你先感興趣,然後我們再慢慢來。
段志強:大家關心三星堆,其實最吸引人的是那種異質性,就是跟之前大家想象、印象當中的中國的東西不太一樣。
羅新:不管是早期還是到比較晚的時候,歷史都是豐富的,歷史的每一個時間剖面都是豐富多彩的。
羅新:大衛·格雷伯在《萬物的黎明》中說,有關早期人類文明一直有一種很大的預設邏輯,就是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的起源和基礎》裡面就設定的,即人類文明的進步是在犧牲人類的平等的基礎上完成的,但大衛·格雷伯就說,這種前提假設其實是錯的。
早期人類文明是平等的,但在文明進步的過程中,某些力量設計製造了這種不平等,並用更大的力量來保證它的繼續。這種不平的不是人類共同選擇的結果,也不是文明的必須,而是被某些力量促成的。
羅新:我們要想爭取一個理想中的未來,就必須要改變我們的現實。改造它,使得我們那個想要的未來可以呈現。想做到這一點,首先我們要改變歷史,找到一個不一樣的過去。改變現實,從改變過去開始。
羅新:我們一般的說法說,歷史是固定的,未來是無限可能的。但事實上從認知、從歷史敘述的角度來說,我們所說的過去永遠是在變動中的。每一代人,每一個人對過去的認識都是不一樣的,因此過去是流動的,過去是在時刻變化中的。而要呈現一個我們認為真實的和對現實有意義的過去,是每一個研究者、不同研究者共有的責任。
段志強:我們公眾理解歷史的方式,確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沒有答案,可能才是一個比較正常的狀態,起碼沒有標準答案。
許宏:在上古史和考古學領域,你必須改變認識論,我們不能排除任何假說所代表的可能性。誰要是說定論,不管怎樣大的權威,你都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羅新:人們相信是一回事,歷史真實的狀況是另一回事。甚至從很大的意義上來說,所謂的認同政治、認同文化裡面,講認同是更重要的。也就是說,「我相信我是什麼」「我說我是誰」這是更重要的。
羅新:歷史是這樣,我們知道好像有這麼一個大的線索,就是以中原、以西周為代表的文化作為主幹成長起來了,但這個成長過程是個複雜的過程,這個成長過程本身是一個學習和吸收別人的過程。在這個學習和吸收的過程當中,本身又來反覆建立自己的歷史,把別人說成是自己的一部分、把遠方說成是自己的,這就是另一種征服,一種「反征服」。
羅新:現代學術思維的基本前提,就是承認各種地方性,承認各種多樣性。
婉瑩:如果我們不是有意地將自己的信息獲取的觸角,往外展開一點的話,可能就看不到很多的信息。
段志強:一方面你不能要求大眾完全拋棄這種娛樂化的心態,或者要求每個人都像一個社會科學家那樣去看待社會的問題;而另一方面,這些不同的關注又會在某種程度上演化成社會行動,就是它會實實在在地影響到我們,演化成一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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