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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最值得一提的反腐劇還是《人民的名義》,其姊妹篇《人民的財產》以及掃黑除惡題材的《掃黑風暴》還都比不上《人民的名義》的高度與質量。但是呢,我們把時間線拉長就會發現,二三十年間全面碾壓《人民的名義》的電視劇不在少數,今天就來剖析一下經典作品《雍正王朝》。

《人民的名義》長長几十集想說卻並未說透的內涵,《雍正王朝》用短短半集二十分鐘、寥寥幾個鏡頭,就講透徹了。就在第三十二集的一個片段:

我看《人民的名義》,腦海里浮現的就是這一集這個劇情。仔細體會一下,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所有的反腐劇從來都是「官斗官」,而絕對不會「民斗官」;任何反腐都是權力的傾軋、特權的較量,人民嘛,能有一個臉譜化的青天大老爺帶着你的「名義」就不錯了。

比如說《人民的名義》,大家看黃毛的戲特別出戲吧?我只要看見黃毛出來就一定要快進。但是,黃毛一家是《人民的名義》僅有的「人民」的正面形象。剩下的,要麼是在北京住大平層的青天大老爺,要麼是縱火犯綁架犯,要麼是這種裝X「我不愛錢」的資本家……

這道理有些劇說透了,自然就跨過了這個羈絆,思想境界更上一層樓;有些劇沒有,但是也不妨礙它成為非常優秀的影視作品。沒說透,但有這種思想體現的佳作,例如《人民的名義》《九品芝麻官》,可以數出來很多;而說透的,就躋身於神劇的行列了,目前為止只有兩部劇達到了這種境界,一部《雍正王朝》,一部《大明王朝1566》。

我們今天主要談一談《雍正王朝》,有時間我會詳細分析一下《大明王朝1566》。反腐這個話題不是《雍正王朝》的重頭戲,《雍正王朝》的重頭戲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們後文中會詳細說。「反腐」這個題材在它整部戲的構架里占了很小的分量,但就這很小的分量,也依然足夠的深刻、足夠的透徹。本劇前部有幾集講了一個刑事舞弊案,不過背後牽扯到了「大老虎」。當康熙皇帝要求徹查到底的時候,當朝「宰相」、文官領袖佟中堂如是說道:

佟中堂不愧為百官之首,深諳政治之道:「倘若牽涉到朝廷的根本,投鼠忌器,又將無功而返。」但是康熙爺何等的英明神武,完全不容佟中堂和稀泥,直接一句話懟下去:

我看這一段笑的不行。是啊,投鼠忌器這個「器」是忌的誰啊,「又」無功而返這個「又」打的誰的臉啊?康熙爺何嘗不明白「器」是什麼,「又」是第幾次了,但他一定要問出來,為什麼,因為……編劇想讓他這樣問(大誤)。因為如果不戳破這層潛規則,如果不大力反腐,建立一個高效清廉的官僚集團,那大清就要完啊。

在歷史上,康熙晚年,經濟、軍事、賦稅、刑獄等均已出現危機,哪一件都頗為為棘手。這一方面與康熙皇帝年紀大了,想更多地用「仁道」「恕道」來處理和臣下的關係;另一方面諸子奪嫡,朝廷派系鬥爭嚴重,甚至影響到了政府的日常運行。

據史書記載,繼位伊始,雍正破例將內閣草擬的《登基恩詔》中有關豁免官員虧空的條例刪除,要知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可是中華帝國自古以來的慣例。一個月後,雍正諭令全面清理錢糧,除陝西省因用兵外,「限以三年,各省督撫將所屬錢糧嚴行稽查。凡有虧空,無論己經參出及未經參出者,三年之內務期如數補足。毋得苛派民間,毋得借端遮飾,如限滿不完,定行從重治罪。三年補完之後,若再有虧空者,決不寬貸」。一時間,在康熙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寬大政策下舒坦慣了的官員們被鬧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多年來被熟視無睹的一個個貪污挪用公款錢糧的大窟窿被紛紛刨開。不論涉及多大的貴戚,雍正都嚴厲查處。一時間被革職、抄家,乃至斬首、自殺的比比皆是。

雍正另兩項「喪盡天良」「令人髮指」的政策也雷厲風行地執行開:「火耗歸公」「官紳納糧,一體當差」——這兩項空前絕後的改革與「攤丁入畝」並稱為雍正王朝的三大政策,其巨大意義堪比明朝張居正改革。「攤丁入畝」我們都知道,一直被人提起並賦予重要歷史意義意義。但是這一政策推行之初同樣遇到重重阻力。因為改革,既然有改有革,肯定是要動一部分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的:

若是連攤丁入畝都遇到這樣的阻力,更不要提「火耗歸公」「官紳一體當差納糧」了。這兩項政策,再加上前文所說的追查錢糧虧空,雍正帝得罪了皇帝也得罪不起的階層——封建社會中的官僚、士大夫階層。沒錯,就是皇帝也得罪不起。皇帝,只不過是一個半神化的「天下共主」式的精神符號,而這些人,才是封建國家真正的主人。

「火耗歸公」是指碎銀加火鑄成銀錠時的折耗,亦稱耗羨。實行中官員任意加派,一兩可加至數錢。因不在上交正額之內,官員從中任意侵貪,成為官場公行的陋習。雍正帝改政,將各地加派的火耗由上級官府依定額發給官員,火耗一分為三:一份給地方官養廉,一份彌補地方虧空,一份留地方公用。這樣,既增加了財政收入,又有助於廉政。但是毫無疑問,官吏的灰色收入大大減少——確切的說減少了三分之二。

「官紳納糧,一體當差」更了不得,此政策指官員地主也必須繳納賦稅。即廢除貴族免稅特權。康熙四十餘年開始了國家財政危機,固有的公差、貴族免徭役賦稅的制度,不但使財政負擔落在窮苦百姓身上,而且國庫空虛。中國歷史上,長期以來紳衿士大夫階層一直享有經濟上的特權,如以儒戶、宦戶的名義不用當差服徭役、不用繳納耗羨錢糧等等。雍正帝的改革為了緩解財政壓力,卻也讓整個地主士大夫階層炸了鍋——什麼!難道要我和泥腿子一起納糧、當差,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法律了?

為什麼封建朝代中儒家思想是整個社會的「指導思想」,從周公到孔孟再到董仲舒等人,中國逐漸摸索出了一套適合「大一統+小農經濟」的社會基層組織方法。事實證明,就是儒家思想指導下的「宗族+禮教」的基層組織形式是封建中國最適合的選擇。在地主階級的主導下,一部分靠血緣的力量,一部分靠道德的約束,能夠給這個幅員遼闊的大一統帝國提供較為穩固的根基。

在基層社會這樣一種儒家「宗族+禮教」的規定性下,年長者的地位比年幼者高、男人比女人地位高、有知識的人比沒有知識的人地位高。擔任基層中國社會領導者其身份往往涵蓋了很多的元素,從經濟上講,他們是大地主;從行政上講,他們是鄉長、里長;從民俗上講,他們是士紳、鄉賢;從國家選拔考試上講,他們是秀才、貢生、舉人。這些人共同構成了封建社會金字塔的上層部分,是統治階級,而不向國家繳稅、納糧,不服兵役、徭役,也是作為統治階級理所應當的事情。

因此,可想而知,當雍正帝推行一體納糧當差的政策時,會遇到多麼巨大的阻力:

《雍正王朝》中有一位優秀的大清官、大學者——李紱。雍正帝也十分傾佩李紱的學識、人品,把他從一個門客一路提拔到直隸總督的位置,可謂是皇恩浩蕩。在科場舞弊案中,他衝破重重阻力挺身而出匡扶正義,是一個典型的上報君恩下惠黎民的「青天大老爺」形象。然而對雍正帝的「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的政策,他是什麼反應呢?反對。激烈的反對。帶頭激烈的反對。

好一個「讀書人」好一個「諍臣」,多麼大義凜然多麼鐵骨錚錚。我在《馬克思主義道德觀》一文中就分析過,道德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特徵。而李紱的道德觀毫無疑問是封建士大夫的道德觀,是站在自身階級利益立場出發的——什麼?讓我們斯文人跟那群泥腿子一樣納糧當差?這讓讀書人顏面掃地啊,這讓我們聖人門生何以為人啊,這是不道德的啊,這是要批判一番的啊。什麼讀書人,說到底就是四個字——特權階級!看明白了吧,知道為什麼雍正這麼難了吧,因為他反的不是腐,而是要削了特權階級的特權!

這部劇拍得好啊,李紱這個形象設計得好啊。前面用大量篇幅描述李紱怎樣正直、怎樣公正無私、怎樣大義凜然,就是為了來後面這個反轉,讓他與雍正的矛盾勢同水火不可調和,最後罷官回家。

貪官能怎樣,清官又如何。清官,說到底,也是特權階級。能拍到這種程度,這部劇的思想高度基本就睥睨一切了。能想到這一層面,基本分析其他的影視作品也都是輕車熟路了。

毫無疑問,雍正的新政損了特權階層的牙眼,那麼老百姓呢?劇里專門有一幕交代,河南試行新政一年,人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特權階級的利益和整體利益的取捨,所以說很多問題都是屁股決定腦袋的事情。而就「一體納糧」這個政策來說,其遠大的意義遠不止提高民生而已。

通讀中國歷史,我們不難發現,不難發現,中國封建朝代總會進入這樣的毅♂種循環:「土地兼併一一土地危機一一農民起義一一戰爭消滅大量人口、出現大量荒地——土地所有權的調整( 再分配) 一一安撫流民、開墾荒地——勸課農桑、發展經濟、休養生息一一恢復和繁榮一一土地兼併」。是不是有點眼熟?這不就是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經濟周期理論嘛:「繁榮——危機——蕭條——復甦——繁榮」。

歷史課本告訴我們:中國封建社會存在着互相對立、彼此消長的兩種土地所有制: 一是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 包含地主階級的國有土地制) , 一是農民小塊土地所有制。前者占支配地位, 後者為其補充。這樣中國封建土地所有制實質就是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 基本特點是土地所有權高度集中在地主階級手中。小農經濟具有其抗風險能力差的特點,普通農戶家庭一旦遇到水旱蝗災、年景歉收或是婚喪嫁娶、疾病,就不得不以土地作為抵押,從地主鄉紳那裡獲取高利貸。

然而就像馬克思和無數學者所證明的那樣,歷來資本的邊際收益要高於勞動的邊際收益,因此這就註定了在許多情況下,農民辛苦勞作所取得的收益是無法償還高利貸的利息的。這樣就在利息的「驢打滾」中惡性循環,直至將被抵押的土地償還給地主,成為佃農,更慘一點的,就是流民。萬曆年間一份奏摺指出:「或因水旱饑荒,及糧差繁並,或被勢要相侵,及錢債驅迫,不得已將起科腴田,減其價直,典賣……」。相關的文學作品可以參考《白毛女》和茅盾先生的《春種》《秋收》。

然而,問題就來了,地主兼併農民土地,是一個線性增長財富集中愈演愈烈的趨勢,但是問題就來了,因為地主士紳兼併的這些土地是不向國家交稅的:

這就是造成中國封建王朝興衰周期律的根本原因之一。土地越來越多地集中在特權階層手中,國家能得到的賦稅也就越來越少;另一方面失地流民越來越多,鎮壓、安撫農民起義又需要大量的財政收入,這對於封建王朝來說是一個死局。土地越集中在這些特權階層的手中,國家受到的利益損失就越大,這就是歷史上的所謂「 鋤豪強, 抑兼併」的經濟思想和政策產生的經濟根源。但是從公元前七年漢哀帝綏和二年頒布的封建史上的第一次限田令以來, 諸如王莽的王田制、晉初的占田制、北魏的均田制等等, 無不在既得利益的縉紳、官僚、豪強的反對下,成為一紙空文,不能實施。

大明朝為什麼亡?不是亡於流寇,也不是亡於韃虜,而是亡於東南的稅收不上來。明朝末期,一條鞭法算是給大明續了一命,魏公公別管這個人多混蛋吧,至少他敢得罪東南士紳。雖然我堅決反對為魏忠賢翻案,但是東林黨有多王八蛋大家也必須要有所了解。當然,要靠魏公公這個死人妖給大明續命,那已經說明大明已經無藥可救了。等到了崇禎繼位,東南士紳為基本盤的東林黨全面得勢,魏公公的稅收政策自然也被廢除了,東南的稅就更收不上來了。但是東北還在跟後金打仗啊,打仗有多損國力看看美國打伊拉克、蘇聯打阿富汗就知道了。大明朝最富庶的一塊地方稅收不上來,只好靠盤剝中原、西北的農民了。加一遍遼餉,加一遍剿餉,加一遍練餉,再加上天災,老百姓們不反也得反了。

可以說,雍正帝的「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可謂是封建王朝的千年大計,但是,那又如何,還不是要被官僚集團反攻倒算,還不是要被特權階層踩上一萬隻腳。「讀書人」們還有最後一個殺招——話語權:

好一個千秋萬代留下罵名啊。「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秦始皇用鐵錘把六國貴族敲的粉碎,同時廢分封、行郡縣,把貴族制變成了官僚制,把邦國制變成了帝國制,徹底絕了六國貴族們的根。秦朝二世而亡,除了因為嚴刑峻法、橫徵暴斂,跟六國貴族的反攻倒算有很大的關係。按理說秦始皇大一統,廢分封、行郡縣,車同軌、書同文,多大的功績,但在歷朝歷代士大夫筆下永遠是一個「暴君」的形象,還不是因為他坑了三百個儒生。「祖龍魂死秦猶在,孔學名高實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這裡面的味道,值得琢磨。

至於壯哉我魏武揮鞭的曹丞相,陳寅恪先生給他下的定義是「法家寒族之曹魏政權」。彼時正處在士族地主階級全面奪權的階段,我曹丞相憑藉自己強大的軍事實力、高超的政治覺悟、兇狠的鬥爭手段,一己之力打壓士族三十年。曹操不是一個殘酷暴戾的人,他可以寬容指着他鼻子罵的禰衡、寬容罵他祖宗三代的陳琳,但他一定要殺孔融、殺崔琰,因為前二者只是一個桀驁不馴的個人,後二者背後則是代表了恐怖龐大的士族集團。也正因為此,曹丞相世世代代都註定是一個「白臉奸臣」的形象出現。我一直在說,歷史不是勝利者書寫的,歷史是寫歷史的人書寫的,所以也就不奇怪雍正帝的形象會成為了嚴苛、冷酷、神經質式暴君形象了。

《大明王朝1566》最後的高潮是嘉靖和海瑞在牢房中來了一場一對一的中路單挑,異彩紛呈。編劇們只是借這二人之口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表達自己的思想。《雍正王朝》的最後一集有異曲同工之妙,湖南一位老「讀書人」派自己的學生去煽動岳鍾琪造反,說當今皇上弒父殺母,是千古第一暴君如何如何,然後刑部、大理寺無人敢審。最後雍正跟他也來了一段別開生面的solo,雖然說不及《大明王朝1566》中的山呼海嘯般的氣場,卻也非常有意思:

說得好啊,說得太好了。「讀書人的好處」,說白了就是階級利益。看見沒有,什麼民族大義、什麼漢賊不兩立、什麼華夷之分,全是扯淡,說到底就是階級利益,赤裸裸的階級利益!滿清入關之時,大批大批的漢族地主、官僚望風而降,充當了鎮壓農民起義的馬前卒。為什麼汪精衛這個漢奸政權,一定要打出「和平,反X,建國」的幌子?就是因為對於江浙財閥來說,我黨的理想的威脅要遠大於日本人,一定要穩住自己的基本盤。

貝當元帥,法國一戰時期的民族英雄,二戰法國兵敗如山倒,貝當又「受任於敗軍之際」,結果火速就投降了納粹德國。為什麼,因為法國共產黨領導的抵抗力量發展如火如荼,有謠言稱法共要效仿巴黎公社運動,舉行起義領導國家抵抗納粹德國,本着「階級鬥爭掛帥」和「寧與友邦不與家奴」的先進思想,貝當元帥麻溜兒地投降德國,不給法共一點救國的機會。所以說《雍正王朝》編的好啊,再體會一下上面老「讀書人」說的話,所謂「親不親,階級分」真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明代地主對奴僕的人身壓迫極其嚴重,殺害拷打姦淫都是家常便飯,奴僕起義是天經地義的,入關的清軍完全站在明地主一邊,也大肆捕殺奴僕起義者,漢地的奴隸制殘餘整體廢除,要感謝雍正皇帝。雍正元年(1723)四月,甫一登極的雍正帝就宣布山陝樂戶削除賤籍轉為良民;九月,解除浙江紹興惰民賤籍;雍正五年,安徽伴當、世仆開豁為良;雍正七年,宣布疍戶與齊民平等;雍正八年,江蘇常熟、昭文二縣的丐戶開豁為良。這些措施消滅了中國發達地區奴隸制的最後殘餘,可謂功德無量。縱觀中國歷史,那些「開明君主」、那些「千古一帝」們,雍正帝絕對有資格與他們平起平坐。

但是,有背叛階級利益之個人,無背叛階級利益之階級。終於,雍正十三年:天亮了。

雍正去世,我們「光榮偉大正確」的乾隆爺即位。連年號都還沒來得及改,這位大救星就下令把雍正十二年以前各省虧空積欠錢糧等一併豁免,一下子就「解決」了這個困擾官員們多年的棘手問題。

很快的,乾隆爺就下詔「一切雜色徭役,則紳衿例應優免」,恢復了士紳們的全部特權,並且還給予特別優待。於是「積弊」盡掃,士人們又可以揚眉吐氣了,而由他們所主導的社會輿論自然也忘不了要激濁揚清,歌頌英主,鞭笞暴君一番!

得罪了官僚群體,註定你的政策會「人一走,茶就涼」,縱觀中國歷史,真正能憑藉帝王集權一己之力壓制官僚群體的,也就秦始皇、明太祖這些掰着手指頭能數出來的(借力宦官集團、外戚集團的不算),還是那句話,整個封建社會皇帝只不過是 一個形式意義上的「天下共主」,而地主階級是國家真正的主人。

相比而言,乾隆爺的形象要比他父親好很多,畢竟雍正太卷了,天天批摺子有啥意思?下江南才是皇帝應該做的,沒有精彩的八卦和代入感,誰看啊。也拜近年來火爆的清宮劇所賜,乾隆多半是一個聰慧、慈祥、和稀泥、風流倜儻的帝王形象,生活愛好普遍,沒事了玩弄一下琴棋書畫啊,吟兩句詩啊,跟大明湖畔的文藝工作者鬧一點緋聞啊,看着紀曉嵐跟和珅搞CP裝裝糊塗啊,正好迎合了雍正朝高壓之後平民百姓們的發泄口與審美觀。

我們認可乾隆對於開疆擴土、祖國統一的貢獻,也絕不認為他是一個「昏君」。但是他的歷史局限性是明顯的,沒有了雍正官紳一體納糧、抑制土地兼併等政策,大清朝然而終究還是在封建王朝周期律上一路油門踩到死。

雍正繼位之處,大清國國庫存銀七百萬兩;雍正逝世之時,國庫存銀達五千萬兩。終其一生,雍正都是在殫精竭慮地用盡各種方法去改善稅收的體制、提高官僚系統的效率、開源節流、加強國力。雖然因此落得個怨聲載道,但雍正給大清國留下了一個相對清廉、高效的稅收和行政體系。所以說,要找爹就找個雍正這樣的,當兒子就當乾隆這樣的。

而乾隆爺給兒子嘉慶留下什麼了呢?一個被掏空了的大清國。嘉慶元年正月,爆發了席捲五省的白蓮教大起義。而對於這場起義的原因,即使是嘉慶皇帝也不得不承認是「胥役多方勒索」「民怨沸騰」所致。這場起義持續9年,民生塗炭,大清國也國運漸漸衰落。鴉片戰爭(1840),此時距乾隆去世(1799)不過四十年。

所有帝王古裝戲中,其思想深度沒有一部能超越《雍正王朝》。它想表達的意思也絕不僅僅談論歷史這樣簡單。電視劇的主題曲:

數英雄 論成敗

古今誰能說明白

千秋功罪任評說

海雨天風獨往來

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

也難說身後罵名滾滾來

有道是人間萬苦人最苦

終不悔九死落塵埃

……

輕生死 重興衰

百年一夢多慷慨

九州方圓在民心

斬斷情絲不縈懷

誰不想國家昌盛民安樂

也難料恨水東逝歸大海

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看江山由誰來主宰

要是以為「也難說身後罵名滾滾來」「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是在說雍正帝,那未免太小看這部戲的格局了。這部劇中的雍正相比於真實歷史,是一個全面拔高的形象。導演和編劇用了大量暗示性、隱喻性的劇情、台詞,並給雍正的思想增加了明顯的現代性光輝,背後指的是哪一位人物,我不說你們也知道了。就連他們背負的罵名也很相似嘛:

整部劇的最後用了一個開放式的悲劇結尾:

是啊,你何苦呢,既然當上了皇帝,為什麼不安安穩穩快快樂樂的,不去動官僚集團的既得利益,大家其樂融融你的位置做的安慰、我們也說你好話,有什麼不好呢?他的兄弟,也是一生之敵——八爺,很明顯不理解他;他的兄弟,也是他一生摯友——十三爺,也並不能完全的理解他:

便如《讓子彈飛》里的張麻子。

他的搭檔不理解他:不賺窮鬼的錢,那你當縣長是為的啥呢?

他的對手不理解他:你是要錢,還是要我?——都不是,我要的是一個沒有你——沒有特權階層的新世界。

他的兄弟們不理解他:大哥,革命都勝利了,為啥還要回山里,為啥不去浦東花天酒地享受勝利果實啊?

甚至他解放的人民都不理解他:

雍正帝的改革失敗了,張麻子的革命呢?—還是一群人坐着火車吃着火鍋唱着歌,只不過火車上的人變了。至於白衣服的人是師爺還是黃四郎已經不重要了——《雍正王朝》和《讓子彈飛》的權貴們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革命者騎在白馬上,看跟到革命前一模一樣的景象。

但是時光流轉,日月飛梭,山谷間依然流傳者一位屠龍者的故事:

有一條惡龍,附近的村民深受其害,每年這個村莊都會有一個少年英雄去與惡龍搏鬥,但無人生還。又一個英雄出發時,有人悄悄尾隨。龍穴鋪滿金銀財寶,看到英雄用劍刺死惡龍,然後坐在屍身上,看着閃爍的珠寶,慢慢地長出鱗片、尾巴和觸角,最終變成惡龍。

尾隨者返回村莊說出了這個秘密。他告訴人們:第一,我們要團結在一起去打敗惡龍;第二,我們要警惕每一個英雄,不讓他們受財寶吸引而墮落。尾隨者受到村民們的擁戴,被稱為「導師」,並率領村民再次打敗惡龍。

導師去世後,參加最後一戰的英雄們開始聲稱根本沒有「英雄墮落」這回事,是導師欺騙了村民。英雄們結夥搬去了龍穴居住,並索取村民們的供養。他們把自己身上越來越多的片狀物、越來越長的條狀物都稱作「英雄特色」,並且宣稱這種變化是一切人類無可避免的宿命。

日子就這樣過去,終有一天,一個絕望的村民無意間發現了導師的墳墓。村民們發掘了墓穴,突然明白英雄們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因為在那白石的墓穴里,水晶的靈柩間,躺着的並不是惡龍的遺骨,而是一個他們似曾相識的,凡人。這就是世上唯一一位沒有墮落的英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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