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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就像一輛火車,一旦偏離軌道,就不受控制了。那些不同的風景會引誘你一步步走向新的岔路上,一步錯步步錯,想回頭太難了,根本就身不由己。」


配圖 | 《麥子的蓋頭》劇照







2006年秋風猛烈,一夜之間,霍林河大草原到處都是枯萎、衰敗與蕭殺。煤礦附近的湖泊上聚集了成千上萬隻候鳥,每天黎明,都有雁群撥開晨霧向南方遠行。與此同時,無數生意人一路向北來到這裡,來到蘊藏巨大熱量的露天煤礦,來到我家的配貨站。
這天清晨,一位20多歲的少婦推開配貨站的大門。她上身穿一件水紅色毛衣,下身穿灰色牛仔褲,沒有化妝。但在清晨的陽光下,我看見她長長的睫毛,還有臉頰上無數纖細的絨毛在發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大家自覺讓路,她徑直來到我的辦公桌旁小聲說:「盧哥,我要找車。」

「好,好。」我有點語無倫次,「在哪裝煤?你往哪發?先登記把電話號碼給我。這些人都是找車的,我給你排着——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姓盧?」

女人說自己叫高雨,她對象前幾天來過我家配貨站,我給他安排了一台車。見我還沒反應過來,她比劃了一下,「就是這麼高的,叫李強」。

我想起來了,李強個頭不高,臉上有點兒白癜風,但與其他粗野的貨車司機相比,說話慢聲細語,待人禮貌客氣,衣着打扮不俗。那天我領他到煤礦轉了一圈,他看中了三泡子礦的篩選塊煤。那時外地客戶還都沒來,配車很順利,不過這幾天從各地供熱公司來了許多客人,大家都在搶運煤炭,車不太好找。

高雨的到來打破了我家配貨站的平靜。樓下的人自不必說,都上趕着搭話。在二樓旅店休息的司機也不睡了,都問她煤往哪兒送,「蘇家屯?有點繞道,卸完車還得返回瀋陽裝貨——不過,看在配貨站面子上,我給你拉!」
配貨站有自己的規矩,貨源緊張的時候,用貨控制司機;車少貨多的時候,用車源控制貨主。配貨站老闆最忌諱的是貨主與司機直接交流,他們講好價格,就可以把配貨站拋開了。高雨非常明理,她對幾個躍躍欲試的司機說:「我對象說了,用誰的車,多少運費,一切都聽盧哥安排。」
高雨要的煤只有我知道具體位置,我開車拉她去現場看質量,幾個司機也要跟着,讓我給攆了下去。煤還是那個煤,但是,高雨圍着煤堆轉了一圈,那些漆黑的傢伙就讓人感覺分明跟以前不一樣了。
當晚,高雨在我家配貨站二樓旅店最裡邊的208房間住下了。後來,她在這個房間總共住了5年。配貨站有個美女長期駐紮,天天發貨,對於大貨車司機也是一種吸引。那些天,不但貨站生意好,樓上樓下客房也都能住滿。
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高雨沒來時,我家的配貨站秩序井然,新老客戶一視同仁。高雨來了以後,原來的規矩碎成一地。我把所有運費便宜的車都給了高雨,還告訴她運費便宜,煤也是出礦價,讓她老公在家四處推銷,一定能打開市場。
李強果然不負眾望,來自蘇家屯、十里河、遼陽、首山的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高雨每天都要去煤礦裝車。

我家配貨站二樓樓梯下邊是一個衛生間,上邊有一個1米多高,6平方米見方的閣樓。每天辦完業務,我和媳婦雅琴就在這裡休息,雖然翻身時會踢到電視,坐起來腦袋會撞頂棚,但有一個好處——可以居高臨下觀察旅店走廊里的所有動靜。
這天晚上,有個跑遼陽方向的老司機又喝多了,他滿臉通紅爬上樓梯,吆五喝六地讓服務員開門。他剛要進自己房間,扭頭看見208還亮着燈,於是馬上走了過去,使勁推208的門:「高雨小老妹,哥回來了!開門讓哥親一口。」
很多司機都被吵醒了,我從閣樓上下來,想把這人勸回房間。可他手指頭夾着捲菸,沖208大聲叫喊:「你告訴高雨,必須給我面子,否則我讓她在這條道上沒法兒混!」
這人叫二胖,小個不高,長得狗頭哨腦,沒個人樣,但是在遼陽車豁子(養車人)里很有威信。我為了和跑遼陽方向的司機處好關係,曾請他和他的朋友們吃過飯。這樣的人不能得罪,我只能安撫他說,人家高雨是良家婦女,可別胡來,我可以請他去洗浴中心。
二胖不答應,繼續瞎嚷嚷。等我把他放倒在床上後,隨後敲開了208的房門,高雨瞪着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撲進我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喊了一聲「盧哥」,立即喚醒了我配貨站老闆的責任感,我拍拍她篩糠似的肩膀,故意大聲說:「別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誰在我這一畝三分地打你的主意,我弄死他!」
這時,我媳婦雅琴也下樓了,她推開二胖的房門想損他幾句,可是二胖的呼嚕已經打得山呼海嘯,啥也聽不見了。
這事之後,二胖表面上畢恭畢敬,但暗地裡給其他司機施壓,不讓他們裝高雨的貨。如果貨裝在他車上,他就要求高雨押車,說如果不押車,煤丟了他概不負責。我讓高雨不要管,煤丟了有貨站呢,「你要押車就等於押他被窩裡去了」。高雨聽了,破涕為笑。
對付二胖這樣的司機,要用組合拳。第一,用貨控制他,先撂他兩天,有好貨也不給他裝,還當他的面給別的司機打電話;第二,孤立他,他不在的時候,我請跑遼陽方向的司機吃飯,故意在酒桌上說高雨是我的人,不許別人有非分之想。
不久之後,二胖幡然醒悟,主動找我道歉,說都是他的錯,以後再也不嚇唬大哥的人了。我也就坡下驢,把高雨和其他跑遼陽的司機叫出來吃火鍋,大家歡聚一堂。在桌上,我給大家敬酒:「高雨買賣剛起步,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別為難她,多幫助她。她市場做大了,我們也有活干,對吧?」
司機們誓言旦旦:「必須的!以後二嫂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我媳婦雅琴也不知道那句話是真,哪句話是玩笑,也稀里糊塗地跟着喝酒。
此後,高雨也不把自己當外人,雅琴不在家的時候,她能幫我配貨、做飯。司機們也履行諾言,無論車源多麼緊張,只要高雨有貨,不管運費是貴是賤,保證先把她的貨拉走。
漸漸地,高雨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這天,我和高雨在煤礦裝了一天車,弄得渾身灰土,高雨說:「太髒了,先別回家,我們去『宏海』洗個澡,我請你。」
「宏海」是霍林河有名的洗浴中心,裡面洗澡、按摩、特殊服務應有盡有。每次瀋陽來客戶,我都請他們在這裡洗塵。高雨主動請我洗澡,在我看來,是一個既甜蜜又曖昧的信號,我心裡美極了。
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在池子裡泡了一會兒,就趕緊鑽出來穿上肥大的睡衣睡褲,爬上二樓的休息大廳。大廳里燈光晦暗,脂粉香氣四處流竄,幾個美女技師正在給客人按摩,手掌拍得啪啪作響。
我躺了一會兒,喊服務員給我開了一個單間,之後就把房間號發給了高雨。結果過去了好久,我幾乎都要睡着了,一個服務生悄然進屋,說有位姓高的女士請我到休息大廳里喝茶。
總之,我的張良計被她一招過牆梯化解於無形。
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高雨喝了一口剛泡好的碧螺春,突然向我說起她和丈夫李強的過去。

高雨與李強都是瀋陽蘇家屯底下的十里河村人,倆人從小認識,高中畢業後都沒考上大學,回到村里天天見面,就談起了戀愛。
李強父親原來是生產隊長,包產到戶後,開了一家水泥製品廠。別看只能生產豬食槽、馬槽等簡單生產用具,但收入比周圍老百姓高出一大截。高雨的家庭條件不好,能嫁入李家也算高攀。好在公公心胸開闊,不在乎貧富之差,高雨對此十分感激。
後來豬食槽就賣不出去了,李強就打起了煤炭的主意。十里河附近有許多小工廠,每年生產需要大量的煤炭,他利用父親當生產隊長時認識的人脈,一點點「公關」,終於有個燒仿古建築磚瓦的廠子答應讓他送幾車煤看看。
「他來到霍林河就認識了你,這就是我們的緣分來由。」高雨頓了一會兒,用眼角瞄我,略顯羞澀地說,「李強愛我,我也愛他,我們有個兒子今年已經8歲,上小學二年級。我想我兒子。」
高雨把手機里兒子的照片找出來讓我看,那孩子大眼生生,十分可愛。還有他們一家三口的旅遊照,和諧美好,令人羨慕。
「盧哥,我珍惜我和李強之間的感情,也珍惜我們的家庭,我可不能節外生枝。再說我們的買賣剛起步,可不能有半點閃失。我也不能對不起嫂子,她對我那麼好。」
聽了這話,我感覺臉蛋兒有點發燒,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時間一晃就到了2009年,我家的配貨站迎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華姐——她專門為鞍山供熱公司採購煤炭。
當時,霍林河的幾個小煤礦產量有限,大礦沒有關係買不到煤。沒辦法,我只能陪着華姐先後去海拉爾、牙克石、滿洲里等煤礦考察,高雨作為「自己家人」也一路跟着。我和華姐從滿洲里的一個大礦往鞍山發了幾千噸原煤,後來由於運費飛漲,成本太高,不得不返回霍林河發貨。打點完這些事,華姐就和高雨一起回遼寧了。經過一個夏天的相處,華姐的生意對於高雨來說,也就不是秘密了。
2010年春節,我在老家陪父母過年,高雨突然來電話:「你們啥時候回來?我已經到你家了。」她從鄰居家要來我家配貨站的大門鑰匙,進去把房間收拾一遍,放一掛鞭炮,就開門營業了。
「你這麼早上來幹啥?」
「你快回來吧!華姐要發煤。」
高雨的回答把我嚇了一跳,我和雅琴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華姐發煤不給我們打電話,怎麼她先知道了?
可我當然不能這樣問,高雨主動解釋說:「華姐說了,供熱公司急需2千噸『篩漏子』,3400卡的。煤我已經聯繫好了,你快回來吧,看看多少錢給她。」
這話讓我更吃驚了。華姐是我的客戶,即便高雨和我關係再好,也不能直接和她發生業務聯繫,這是做生意的大忌。我腦補了一下春節期間高雨和李強登門拜訪華姐的場景,頓感大事不妙,於是趕緊給華姐打電話。華姐說,高雨聲稱自己能搞到原煤,價格挺便宜。還讓我趕緊回霍林河,組織車往鞍山發貨。
「咱供熱公司能燒原煤嗎?不都是鏈條爐嗎?」我不解地問。
華姐說拉回去之後卸到煤廠,然後雇個破碎機全都破碎了再送到供熱公司,「這是實在沒辦法的辦法」。
我身在1000公里之外,家有患病在床的母親,不能馬上返回。華姐卻連夜趕到霍林河,我沒辦法,只能讓高雨替我給華姐找車。年還沒過完,「關係車」都沒有來,這事兒不好辦。不過高雨也真是厲害,她打開配貨站電腦,在「一點通」上找了10台車。第二天天黑之前,她就裝了40台車。
我趕到配貨站時,華姐已經回鞍山接貨去了,高雨把配貨收入一筆一筆交給雅琴,另外每噸煤還給我5元錢的好處費。
我們安心了,覺得高雨這買賣做得講究,吃水不忘挖井人。

2010年夏天,運費最便宜的時候又來了,華姐來到霍林河,要為新的供熱季存煤。
華姐原則性強,做事雷厲風行,跟她做生意挺簡單,基本沒有風險。高雨已經嘗過甜頭,想跟華姐做生意,就四處打聽煤源。她找煤賣給華姐雖然能從中賺取很低的利潤,但有墊資的義務。
高雨剛起步,本金全都壓上也就幾十萬,華姐承諾她這邊裝車,她那邊馬上就打款。高雨豁出去了,她讓李強籌了50萬,全都打進某煤礦的賬戶上。
第一天裝煤還算順利,等華姐跟着拉煤車回鞍山準備卸車和破碎事宜,煤礦這邊就生變了。當高雨帶着汽車下到坑底裝原煤時發現,原來散發着瀝青光芒的原煤不見了,推土機推出來的全是矸石、二性子煤,還有煤層頂板——把這些劣質煤發去,華姐是不會給錢的。
高雨到煤礦銷售處,以煤質不達標為由要求退款。工作人員說想退款的人多了,得排號,「啥時候賬戶里有錢,啥時候再給你退款」。
其實高雨早就知道退款的事行不通。因為她聽說過,這個煤礦收了款根本不可能往外退錢,只能拉煤。沒辦法,高雨只好去找礦長包藍天求情。
包礦長40歲左右,蒙古族人,他看高雨,眼珠子都是紅的。高雨求他高抬貴手給弄點好煤,他嘴上說行,但裝煤的時候依舊我行我素。
高雨回來跟我商量,我想了想,就說請包礦長吃飯。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家豪華酒店請包礦長吃蒙餐,手把肉、馬奶酒上了之後,蒙古族歌手引吭高歌,還給每人獻一條哈達。包礦長會唱,更會喝,他把我們都喝趴下了。臨走時,只有高雨清醒着,她又往包礦長兜里塞了2000元錢。
第二天,高雨找包礦長裝煤,他卻推脫說煤要一點點摳,得再等幾天,「昨晚酒喝好了,就是唱歌沒發揮好」。
高雨回來把包礦長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但是她猶豫再三,還是讓我晚上陪她去歌廳一趟。晚上在舞廳幽暗的燈光下,我們仨喝得爛醉如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配貨站的。第二天早晨,我從閣樓里探出頭,第一眼就看見包礦長從208房間出來。他在走廊里一邊打電話一邊穿襯衫,遮住了濃密的護胸毛。
江湖這個大染缸,誰在裡邊待久了都會面目全非,甚至腐爛變質。可人在江湖,又往往身不由己。高雨做出選擇後,效果立竿見影,成千上萬噸優質原煤源源不斷地運往鞍山。她和我,都發了一把小財。


高雨很聰明,此後,她和包礦長再也沒在我家二樓的旅店相會。後來,她不在我家配貨站住宿的日子越來越多,我只能從逢年過節她給重要人物帶的禮品中,觀察她的動向。
「這是給礦長的」「這是給管現場的」「這是給某某某的」「這是給你的」……高雨的交際範圍越來越廣,到後來,我也經常通過她的關係從礦上購買便宜煤。
一天,二胖不懷好意地跟我說:「高雨在958礦真好使,我聽說從礦長到調度,包括鈎機司機都讓她拿下了!」
司機們的嘴巴沒安拉鎖,世上又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傳來傳去,最後還是讓李強聽到了。一天,李強開着他新買的豐田漢蘭達突然光臨霍林河,在208房間仔細搜索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之後,他又跑去礦上,給正在裝煤的高雨來了個突然襲擊。
晚上,我請李強高雨兩口子吃飯,李強臉色很難看。兩杯酒下肚後,他開始冷嘲熱諷敲打高雨,讓她在外邊注意形象,別給老李家丟人。剛開始高雨還辯解,讓李強別聽司機們胡說,「他們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她聲音挺高,但明顯中氣不足,眼神也略顯飄忽。
吃完飯,李強不由分說,連夜把高雨拉回家了,之後也不讓高雨來霍林河了,裝煤全用電話遙控,有時候實在不放心,就讓我去煤礦給他監裝。
半年後,倆人鬧離婚的消息傳出來,我趕緊給高雨打電話問咋回事,她只哭訴說:「這日子過不了了。」
我和雅琴不遠千里開車到瀋陽勸架。兩口子挺給面子,帶着孩子在蘇家屯一家非常有名的餐館請我們吃飯。晚上吃飯的人多,全都坐在一鋪朝鮮族大炕上,環境十分嘈雜,根本沒法談私事。
李強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他一口一個「盧哥你放心,我倆沒事,保證不離婚」,高雨則欲言又止,她眼裡汪了一圈淚水,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委屈。
晚上,高雨給我和雅琴安排了一個酒店住下,李強領着孩子一走,高雨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
原來,他倆鬧離婚的原因另有隱情,可以說,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盧哥、嫂子,那次從你家回來,我就跟李強實話實說了。我不想欺騙李強,我畢竟愛他,我出軌完全是為了這個家,那是迫不得已,李強也原諒我了。我尋思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唄,可是這李強太不是人了。最近一個月,他和一個女的搞上了,都領家裡了!」
聽說那女的是蘇家屯的一個陪酒小姐,我和雅琴都覺得李強大概也就是玩玩,不能當真:「你倆得好好過日子,別的不看,咱看孩子。」

高雨哭了,說起包藍天滿身膻味,睡覺還打呼嚕,自己是被逼得沒辦法才和他在一起的,「李強不但不理解我,還故意找小姐報復我,敢情我辛辛苦苦、忍辱負重掙錢,都便宜這個臭婊子啦?我咽不下這口氣,我要和他離婚!」

「離啥婚?別胡鬧了!」雅琴說高雨,「不是嫂子說你,本來就是你犯錯誤在先,再說你長期不在他身邊,他請客戶吃飯,時間長了和陪酒女上床了,這也情有可原。」

我也跟着溜縫:「就是,畢竟出軌不是目的,雙方都是玩玩罷了,你倆怎麼能當真呢?」
高雨辯解道:「盧哥你說的不對,我出軌不是為了玩,我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們的事業。他出軌才是為了玩,他連搞破鞋都不算,他純粹就是嫖娼,噁心!」
「現實是,你倆的目的不同,但是性質都一樣,都是背叛了自己的家庭。」
我剛說完,雅琴接着說:「行了行了,五十步笑百步,你倆誰也別笑話誰!以後都收了心好好過日子,離了婚,錢就散了,買賣都讓人搶走了。一股氣兒,一股窮,好日子過膩煩了,開始作妖了?把你能的!」
雅琴脾氣不好,嗓門也大,她發火氣,高雨就害怕了。高雨可憐兮兮地回家了,臨走向我倆保證先不離婚,觀察一段時間看看,磨合磨合。

2011年夏天,我和雅琴特意約高雨兩口子去江南旅遊,可李強以各種理由推脫,高雨只好帶着孩子跟我們一起出發。一路上,她一直心不在焉,游完杭州,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直言擔心自己不在家便宜了那個陪酒女。於是,我們在杭州分手,她帶着兒子回了瀋陽。
不到半年後,高雨竟坐着二胖的大貨車來霍林河了。她的打扮不再樸素,不僅燙了當時流行的爆炸頭、粘了眼睫毛,還塗了紅嘴唇。看着她拉着二胖的手進進出出,我氣不打一處來。
高雨露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就是要讓李強看看,他能找,我也能找。找不到好的,下三濫有的是!」
二胖笑嘻嘻地說:「誰是下三濫?誰是下三濫?」
我讓他離遠點兒,二胖迴避了。我和雅琴都不能理解高雨的行為,人生路上不可能一帆風順,但也不能因噎廢食,一蹶不振啊,這不是破罐子破摔、越走越離譜嗎?
高雨說她離婚了,我驚住了,雅琴拉住她的手問:「不是說好了不離婚嗎?你怎麼回事啊?」
高雨說自己原來只是想嚇唬嚇唬李強,各自分開一段時間,冷靜冷靜。可分居之後,事情就不受她控制了。李強額角上原來有一塊白癜風,高雨覺得不會有女人真心看上他,都是為了錢。誰知道,經過治療那塊白癜風完全消散了,李強的臉蛋兒也變得白嫩細膩。有個28歲、長得挺漂亮的大姑娘看上了他,李強就主動要求離婚。高雨去找那個姑娘談判的時候,倆人正張羅結婚呢。
說到這兒,高雨哈哈大笑:「完了,一切都完了。」
高雨的笑聲讓我感到害怕,擔心她受到如此強烈刺激和打擊,會精神失常。當晚,高雨讓雅琴領她出去打麻將,我們才發現不知道她啥時候學會了抽煙。


離婚後,孩子、新買的房子都歸高雨,李強只要了那台豐田漢蘭達。他們並沒有多少存款,錢一人一半,生意也一人一半,李強給了高雨幾個需要用煤的客戶。
高雨重整精神,想讓母親照顧兒子,準備加大幹一場。
誰知家散了,財運也散了。2014年,國家對環境保護的要求越發嚴格。瀋陽和蘇家屯一帶的小型燃煤企業全都改用天然氣。高雨和李強誰也不來霍林河拉煤,我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
用煤的地方少了,我的配貨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二樓的旅店拆掉,註冊了一個旅行社。2017年夏天,我邀請以前的老客戶們來草原旅遊,高雨也在邀請之列。
幾年不見,高雨變化很大,可以說是里里外外都鳥槍換炮了:背着LV包,開着最新款的豐田漢蘭達,把弟弟、母親、兒子和對象都帶來了。
那個男人坐在副駕駛上,看起來有50多歲,高雨向我介紹:「這是我對象,蘇家屯XX局楊局長。」楊局長成熟穩重,不拘言笑,從他臉上持久釋放的自信中,我感知到,高雨此行的所有榮光可能都是拜他所賜。
晚上,在烏拉蓋大草原的一個豪華蒙古包里,肥美的烤全羊被推了上來。主持人隆重地邀請「王爺」「王妃」舉行開羊儀式,楊局長再三推辭,還是被高雨拉上了台。
可是,蒙古刀剛要在羊頭上劃一道十字時,楊局長鄭重地交代眾人:「拍照可以,千萬別發朋友圈。」
有人嘀咕說:「中央規定不能大吃大喝,楊局長真是小心啊。」可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局長、高雨,放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般配。

高雨一家在大草原上玩了兩天,便心滿意足地返程了。到家後,高雨發來微信報平安,順便感謝我的熱情款待。
我忍不住問她:「你跟我說實話,你和楊局長是怎麼回事?」
高雨發來一個笑臉:「真局長,XX局局長,如假包換,你要有環保項目投資審批找他好使。」
「你倆結婚了?」
「結啥婚?人家好幾個媳婦呢。」高雨雲淡風輕地說。
「你給他當小三?」
「小四?小五?我也不知道是老幾。」
見高雨自暴自棄,我很生氣,她又發來一個鬼臉:「可別告訴我嫂子啊,她該瞧不起我了。」
我說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高雨說,過一天算一天吧,楊局長一個月給她1萬塊錢零花,逢年過節、過生日另外表示,反正總有驚喜,「總之,他對我好就行,我也不在乎名分,管他小三還是小四」。
「哥,我們之前都活得太累了。咱做生意再掙錢、再發達,也只能是致富,不能顯貴。當官的來錢太容易了。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領我到基層企業轉了一圈,啥也沒說,半個月後就有人給我送來一台汽車——就是我開的那輛,啥時候用我身份證落戶的我都不知道。你說我還有啥裝的?乖乖繳械投降。哎呀,盧哥,那些有錢的大老闆在他面前都是孫子,所以有能耐還得當官,我教育我兒子必須好好學習,考上公務員,當大官!」
高雨這番話讓我非常吃驚,她的變化太大了,我感覺自己好像不認識她了。
她接着說:
「我第一次去你家那年25歲,今年已經36了。11年過去,我得到那麼多,但是我失去的更多。特別是那些寶貴的、唯一的、不能替代的。比如我的愛人和家庭。你別看我現在光鮮亮麗,衣食無憂,可我真想回到25歲那年,一切都重新開始。」
「盧哥,我特別佩服發明『出軌』這個詞的人,太形象了。愛情就像一輛火車,一旦偏離軌道,就不受控制了。那些不同的風景會引誘你一步步走向新的岔路上,一步錯步步錯,想回頭太難了,根本就身不由己。」
我突然想起高雨當年剛入住208被二胖騷擾後驚魂未定的樣子,可她第二天依舊起早貪黑,跟車去煤礦坑裡裝煤,獨自在2米多高的大貨車上爬來爬去……
我們永遠也回不到過去了,只能面對殘酷的現實,面對生活給予我們的不幸與打擊,面對曾經的愛人被社會改造得面目全非。而這一切,又都是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

後記


2020年春節,高雨給我發來拜年微信。我詢問她的情況,她說自己承包了一所學校的食堂,但是疫情反覆,時常關閉。
我問楊局長對她好不好,她說還行,「漢蘭達早退回去了,反腐形勢嚴峻,靠誰也不如靠自己,我得找一條出路」。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字裡行間透露的憂慮與擔心。我說如果遇到合適的,就找一個嫁了吧。
高雨說她暫時不敢想這事兒,等孩子結了婚再說。
一年多以後,高雨給我打電話,說楊局長被「雙規」了,涉案金額接近1000萬,名下的樓房、汽車全被沒收,銀行卡也被凍結了。高雨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找了一份液化氣站的工作,暫時安頓自己。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高雨卻顯得很淡定,說她早有心理準備了。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編輯| 羅詩如 運營 | 梨梨 實習| 劉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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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 國 強

穿越在農民與商人之間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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