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位鼓手在陽台上架起鼓,給鄰居們帶來了一場空中演出。後來網友辨認出,這位仁兄是來自美國的鼓手查爾斯·福德旭,很多人以電影名《爆裂鼓手》作為這一幕的配文。Sir想起的卻是馬世芳在《聽說》里提到的一個小細節。但是的上海已經有很多外國音樂家前來發展,為早期華語流行音樂帶來新的元素。
Sir的上海朋友說,已經懶得去想什麼時候能解封了,也差不多忘了正常的生活是什麼樣。老輩的上海人不提起上海倒也罷了,一提起「迪昔辰光格上海呀」(那時候的上海啊),好比撬破了芝麻門,珠光寶氣就此衝出來,十里洋場城開不夜,東方巴黎冒險家的樂園,直使小輩的上海人憾嘆無緣親預其盛。因為你沒見過,但卻被傳說、老建築和老一輩人的眼色暗示——侯孝賢的《海上花》,故事背景發生19世紀中期,因太平天國戰事,大量群眾從富庶的江浙一帶湧入上海租界。那個時候的上海,見識過了最初的洋,但也甩不掉沉重的舊。窗戶用的是西洋教堂的彩色裝飾玻璃,牆上掛着巴洛克風格的橢圓形壁鏡,桌上擺着一個用玻璃罩子罩着的西洋鐘錶。1911年後,上海從清末邁向民國時期,封建舊社會的落後習氣進一步撇除。上海成了一個可以和紐約媲美的國際化都市,上海人也就此走入全盛的上海灘摩登時代。中國的現代性,東方的西洋化,這就是上海新時期的「海派文化」。張愛玲的散文里就曾提到,當時的太太小姐們無聊時的消遣活動就是上戲院看電影。30年代,上海放映的電影總數中有85%的電影是好萊塢片。當時,有兩部好萊塢巨作最受上海人歡迎,一部是《魂斷藍橋》,一部是《出水芙蓉》。據1946年統計,上海舞廳有100多處,正式註冊登記的舞女全市有3300多人。而這其中,還衍生出了一個獨屬於上海的人群:老克勒。他們通常從國外留學歸來,見過世面,土洋結合,在外國的公司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相當於現在的外企白領。老克勒舉手投足間流露着紳士的氣息,熱衷西方的爵士樂,瘋狂地收集爵士樂的老唱片,喜歡喝咖啡、吃西餐。他們走路筆直、穿花格子的襯衫、衣服一定要送到洗染店去洗、褲子上的兩條熨線是一定要有的、皮鞋一絲不苟擦得非常亮。他們再窮,也會保持一種紳士的風度和生活狀態。電影《阿飛正傳》結尾,梁朝偉曾奉獻過悶騷的「神來一筆」。逼仄混亂的閣樓,衣服和書在窗邊堆得滿滿,卻絲毫不影響他半彎着腰,整理西裝,對鏡梳油頭。《阿飛正傳》結尾,梁朝偉騎馬覓馬,英雄暗老,電燈下面數鈔票,數清一沓,放進西裝內袋,再數一沓,拿出一副撲克牌,攆開細看,再摸出一副。接下來梳頭,三七分頭,對鏡子梳齊,全身筆挺,骨子裡疏慢,最後,關燈。否極泰來,這半分鐘,是上海味道。住所可以狹窄陳舊、錢包可以空空,但生活的品味不能將就。這是出自旅居上海的日本作村松梢風的小說《魔都》,「魔」字,既有日式的迷幻,又有中文語境裡的邪惡混亂。三十年代,上海形勢複雜,變幻動盪,魚龍混雜,權力與金錢陷入無限擴張爭奪。但上海就連黑幫都有腔調,與香港古惑仔完全是兩種路線「人設」。這位「上海教父」據說還是出了名的「優雅紳士」,體格清瘦,着一身舊式長袍,像個謙謙君子,逢人必行禮問候。電影開頭陸先生和「工賊」談判這一幕,就是濃濃的「上海味」。甚至提前備上一個手鐲當禮物,想藉此交個朋友,保住局面。趙寶剛飾演的工賊,就是不守規矩,睜着眼睛說瞎話,還以自己的太太、母親發誓。五、六十年代的香港電影,幾乎就是上海電影圈的嫁接移植。上海人也是最早學習好萊塢的「明星制度」,出現了胡蝶、阮玲玉、周旋等第一批國產明星。1933年元旦,《明星日報》創刊即發起「電影皇后」選舉,經過兩個月時間角逐,明星公司蝴蝶以21334票遙遙領先,當選為民國第一屆「電影皇后」。天一公司的陳玉梅、聯華公司的阮玲玉分別獲得二三名。早在1926年,鄭正秋就宣稱,「 中國之上海,猶如美國之好萊塢。影片公司,星羅棋布;電影明星,薈萃於此 」。實際上早在43年前趙丹和周旋主演的《馬路天使》,就有過一次熱烈奔放的激吻鏡頭。在他們眼裡,自己不過是「客」,香港則為「臨時旅地」。老實說 ,第一天來到香港 ,我說:『「嗤 !整個鄉下地方 ,又小又落後 ,同上海沒得比。」當時我只有十五六歲,住在有「小上海」之稱的北角,和其他剛來港的上海人一樣 , 都抱着這樣的心態:自己是過客,始終會回上海。大家不會留下來,所以沒想過要學廣東話,沒想過要買房 。王家衛1958年於上海出生,5歲時跟着家人移居到了香港。他就曾形容過自己的父母到了香港後,飲食、服裝、社交依然保持上海人的作派。我小時候看見的父母,他們基本上都是離開上海,但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的傳統、他們的習慣還是舊的上海,所以那個空間讓你感覺是唯一的空間,是一個借來的空間,不是實在的,它活在以前。《阿飛正傳》里,王家衛就曾借咪咪的視角展現過旭仔養母的房間:花紋磚、紅色瓷質咖啡杯具、罩着蕾絲花邊的沙發、素淨中格外顯眼的大紅燈罩……《花樣年華》第一句台詞,就是給潘迪華飾演的孫太太:她所說的「烤子魚」又稱鳳尾魚 ,是上海人餐桌上的一道經典的時令美食。每年五六月份,一筐筐鳳尾魚運上崇明島,上海人的餐桌必有這道最合時節的食材。一句話便可看出,孫太太雖然搬到香港多年,但在食物的講究上依舊保持了上海人的習慣。孫太太的家,從家具款式,到鏡子的擺放,甚至直接是張叔平依據自己的家布置的。當年,上海旗袍師傅大批南下後,一舉改變了香港的穿衣風潮。原先,香港女子穿的多是中式短打套裙或者全西式時裝,後來,「海派旗袍」興起,吸收了西式女裝的收腰、套裝概念,凸顯線條又復古時髦。八九十年代,香港影壇甚至自發颳起了一股「上海懷舊風潮」。光是1984年,就有許鞍華的《傾城之戀》、徐克的《上海之夜》和梁普智的《等待黎明》三部電影相繼上映。王家衛之外,關錦鵬也是另一上海情結的經典代表人物,《紅玫瑰與白玫瑰》《阮玲玉》《長恨歌》都是設定在上海的回憶故事。雖不至於成上海現象,但上海人的到一新環境的反應和習性竟也出奇「默契」。比如我們看戲,孫悟空會連翻3個桌子,他就會說上海的可以翻5個桌子;吃黃魚,他會說上海的黃魚才不是這個味道,這個太腥……每次吃飯點菜,他總是習慣跟小孩解釋,「這家的蹄筋都是皮,不要點」,「六個客人吃這條魚太大了」……如今看來,倒是要多謝這份「戀物」的「自戀」,否則,那些年的香港哪能產出這麼多有腔調的電影。只要記得,你就會比別人更快辨認出,光應該是什麼樣的。改革開放前的二十餘年,上海跟隨這全國「統一化」地改造了。別的地方,父母教育孩子總是「你們這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們當年多辛苦多辛苦」。《長恨歌》里,主角王琦瑤50幾歲了,看着80年代裝扮的女兒,一臉無感和嫌棄。那個時候的年輕人時興這花裙子、燙頭、汽水、自由戀愛……這些,王琦瑤已經看過百倍不止——老娘當年可是花魁。很長時間裡,上海的過去在國產影視劇中是不被展示的。1995年,創下42.62%超高收視率的現象級電視劇《孽債》,鏡頭開始從風光無限的上海灘轉至弄堂。東方明珠塔的現代底下,弄堂里還在倒馬桶、刷痰盂,共用公共廚房,狹窄的過道上掛滿了衣褲和被子,馬路上不乏赤膊騎車的中年男人。影視劇里的上海人,通常以精明算計和自私、虛榮作為特色。潘虹飾演的范莉,水盛到一半,改換鄰居的水管偷偷接水省水費。小陶虹扮演的金芳精明、驕傲又拜金,一張嘴就是「你們這些鄉下人」。三兒子阿榮傲慢、刻薄,又怕老婆,母親過世後,最有錢的他反而第一時間張羅着商量房子的問題。2000年的《鬼子來了》。
八嬸子和馬大三講價,從「借一還七」抬高到「借一還八」。

2005年的《裝修》。
鞏漢林飾演的9樓房主,跟黃大錘爭論40元和80元的錘子買賣。
但你就不會將他們歸咎於某個地方人的勢利,因為這太鄉土,太廣泛,太「打成一片」了。你憑什麼連勢利,都勢利得那麼精緻,比我們高出一個段位?當社會仍處於一種默認的集體規範時,上海人已經因為特殊的歷史,提前預習了國際思維。現在,出去朋友間用餐AA制,「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就不要欠人情」,今天成了越來越被年輕人認可的觀念。可是小男人他們看重老婆,做家務,負責燒菜,不也是今天女孩子擇偶的加分項嗎?所謂的「小」的污名,可能也只是過去那個大男子主義的氛圍中,一個不合時宜的異端罷了。不如心平氣和一點,承認差異,可以欣賞他們的姿態,也可以調侃他們的姿態。李小姐腳踩一萬多Jimmy Choo,其實離婚後和女兒借住在昏暗陳舊的老洋房,有一個整日抱怨的母親,和一間擺滿雜物的陋室。但不過一會,大家打起了火煙,開始吃夜宵、聊八卦、分享護膚品……除了歸功於美劇編劇貢獻的經典段子和台詞外,劇中主角呈現出來的生活氛圍,讓當時的年輕人心嚮往之——誰不羨慕樓下拐角即酒吧、隔三差五在家開party的都市合租生活。那是十幾年前,「內卷」還不是網絡熱詞,「打工人」和「資本家」還不是年輕人最常掛在嘴邊的話題,「躺平」也沒有號召力。《愛情公寓》里的烏托邦,現代、新潮,更具體一點,它設定的就是上海——能隨時隨地碰到合租的外國人(關谷),有不是嚴肅保守的博士(胡一菲),上司英文名代替中文(Lisa)......劇中的演員陳赫、婁藝瀟、王傳君、金世佳……全是上海戲劇學院畢業或在讀的學生,他們的表演自然而然參照了這個城市的氛圍。上海絕對是包攬民國劇的大戶,《情深深雨濛濛》《像霧像雨又像風》《叛逆者》《無心法師》《半生緣》《司藤》......愛情、玄幻、諜戰題材多樣。民國時期的上海,如同一個新興的怪異社會,一方面,外國殖民者、流氓、地痞、妓女、暴發戶、作家聚集在同一座城市;另一方面,大學、醫院、銀行、電車......夜夜歌舞昇平,四方土語與洋文交織。以前,年輕人紛紛奔赴北上廣,聊的都是賺錢,做的都是發財夢。上海的講究、精緻、沒有集體觀念,在奮鬥的浪潮中格格不入。後來,996失敗,大家還沒看到職場的盡頭,就被內卷壓榨得無力反擊,錢永遠是給老闆和房東賺去。社會的甜頭沒嘗到半點,社恐早已倒在職場各種既定的規則里。這才後知後覺地回味起,上海這座城那股理所當然、物美價廉的浪漫——約幾個朋友湊一起,吃完飯看歐洲文藝電影《愛情神話》;錢不用花多少,怎麼着都比24小時替公司拼死拼活賣命強。再看上海無處不在的浪漫主義、個人主義、女性主義......一時說不上來,是嚮往還是嫉妒。上海人很難在心底長久而又誠懇地服從一個號令,崇拜一個權威。一個外地的權威一到上海,常常會覺得不太自在。相反,上海人可以崇拜一個在外地並不得志、而自己看着真正覺得舒心的人物。哪天真的殺進「菜市場」,恐怕還要靠這群能說會道、桀驁不馴的上海人不服從地說一些真話。▲編,我們看你接着編
▲2020:救救電影院;2022:喊不動了
▲最新這部「人在囧途」別再封了
▲罵完秦昊任素汐,這事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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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9.5突然消失,這不該是「王寶強」的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