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昨天忍不住又寫了幾句時事，有好心的讀者提醒，先別寫了啊，我怕再也見不到你。我心想，我都這麼慫了，不至於吧。但是提醒的人多了，我也忍不住發怵。有時候你不想批評誰，也不敢抨擊誰，只是誠實地講點生活中的感受，依照常識與邏輯做一點簡單的智力活動，卻有一種幹壞事的感覺。
我也知道，這年頭讀者和作者的緣分，就像佛經里說的，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且不說那不方便展開說的因素，有的讀者看了兩篇文章覺得對胃口，然後關注了，之後再看一篇，發現我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竟然有自己的想法，於是怒而取關，並撂下狠話，早知道你就這點見識才不會關注你。我很驚詫，仿佛他給過我一座金山似的，可我到處都尋不到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何必隨地吐痰膈應人呢。
總之，自媒體時代，大家都看開些。很多事情不可控，不妨相信命運。我寫一篇是一篇，你們看一篇是一篇，如此而已。
前些天讀《傳道書》：「我見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彎曲的，不能變直；缺少的，不能足數。……我又專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這也是捕風。因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煩；加增知識，就加增憂傷。」瞧這喪勁，多麼應景。我說越清醒越勇敢，總有讀者回復我說，越清醒越迷茫。借用昨天跟一位好朋友說的話，統一答覆一下：現在還有功夫迷茫，說明日子過得很不錯了。
好了，今天還是有正事要聊的。放心，先不聊時事，聊一個詞：帶節奏。
我不知道「帶節奏」這個詞是怎麼來的，但我很不喜歡它。有些朋友不太在意，也會胡亂跟着網上用，我有時候看到總忍不住要糾正。要保衛我們的觀念，就不能不保衛我們的語言。每一種語言都挾帶着一種觀念，有的明顯有的隱晦罷了。讀托爾金的《魔戒》，你會發現，好人的名字都是動聽的，壞人的名字都讓人頭皮發麻，哪怕音譯過來也是如此，這是有用意的。
大致有兩種人喜歡用「帶節奏」這個詞。一種是要灌輸自己的東西給聽眾，生怕被別人搶了生意，所以一件事出來，他們就喜歡大聲嚷嚷，「別聽他們帶節奏」，意思就是別聽他們胡扯，來聽我胡扯。另一種是從小習慣了聽話，在家聽家長的，上學聽老師的，上班聽領導的，上網聽大師的，長此以往，他們的腦子就會習慣性進入等待指令的狀態，聽不到「權威聲音」就會手足無措，所以他們聽到任何民間聲音都會覺得是別有用心的人在帶節奏。
第一種人不讓別人「帶節奏」，就是為了自己帶節奏，他們的目標就是用最短時間占領第二種人的大腦，防止被別人搶了先機。第二種人習慣了把腦子交給別人使用，做別人的精神殖民地，所以遇到與之前腦子裡的聲音不太一樣的聲音，就會產生免疫反應，他們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就會覺得被壞人帶了節奏。
你注意觀察就會發現，「帶節奏」這個詞幾乎只被用來形容發聲的弱勢群體，而用不到強勢群體的頭上。公司老闆給員工畫大餅，打雞血，永遠不兌現，這不叫帶節奏，這叫管理的智慧。門口保安要要是瞎傳話，哪怕說的都是真的，那也是帶節奏。
「帶節奏」就是說，重要的是節奏而不是真相。只要是正確的節奏，說假話也無所謂。只要是錯誤的節奏，說真話也罪不容誅。上過學的都讀過《楊修之死》這篇課文吧，楊修從始至終說的都是真話，但他都是擅自說真話，擾亂軍心，這就是帶節奏。這只是舉個例子。其實在當時的語境下，楊修這種人既在魏王手下做事又要拿魏王尋開心，死得並不冤枉。但如果你只是魏王手下一個小兵，卻在楊修死後拍手稱快「這就是帶節奏的下場」，恐怕需要回家找找腦子了。
腦子是個好東西，自己使用才知道珍惜，總交給別人使，誰知道會把它當腦子還是當夜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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