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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范旭侖

《古代文學前沿與評論》,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劉躍進主編,吳光興執行主編,2021年8月第六輯刊有朱曦林《錢鍾書先生書札輯考》——自拍賣行網站輯得錢書二十通。

第七通——

敏澤同志:奉書至感。惠寄錄音帶三匣卷,為郵局碎其一,殊堪痛惜。厚賜卻之不恭,拜領謝。然請勿再頒我隆儀。兄筆耕舌耨所獲,分減老朽,鄙心不安,亦不忍也,至懇至懇。尊刊贈閱者為郵局退回,想已悉。其中當有記弟三妻四妾及駁正之文,美國友人早剪示矣。及身當有此數神話鬼話,可致一笑。古人逸事見於正史、野史者,是可類推也。金庸先生處,請代候。專此布謝,即托。錢鍾書,九月二日。

【信封:本市建外日壇路6號文學研究所《文學評論》侯敏澤同志。三里河南沙溝六棟二門六號。錢。】

按,本札原附有信封,然郵戳年份漫漶,僅有9月3日尚清晰可見,知為錢先生寫就後,翌日所寄者。因札內所書,難以考見具體日期,只能付之闕如,錄此札謹見錢、侯二位先生之交誼。

河北藝林閣美術館2016年5月拍賣物

一看「尊刊」云云,腦子正常的準會失聲叫怪:咦!《文學評論》何時登過記錢先生「三妻四妾」之文?幹嘛還勞「美國人剪示」?又何以遭郵局退回?「略知默存的人」則脫口大呼:天哪!「敏澤同志」竟是「丹兄」的妄改——

丹兄文幾:奉書至感。惠寄錄音帶三匣,為郵局碎其一,殊堪痛惜。厚賜卻之不恭,拜領謝謝。然請

勿再頒我隆儀,
兄筆耕舌耨所獲,分減老朽,鄙心不安亦不忍也!至懇至懇。尊報贈閱者為郵局退回,想已悉。其中當有記弟三妻四妾及駁正之文,美國友人早剪示矣。及身尚有此類神話鬼話,可發一笑;古人逸事見於正史野史者,足以類推也。金庸先生處請代候。專此布謝,即頌
暑祺。錢鍾書上二十八日

香港西環卑路乍街124號22樓2室 / 方丹先生啟 / 北京三里河南沙溝六棟二門六室錢

「丹」,方丹,郝明(1940-2017)的筆名,曾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新建設》雜誌編輯,1975年移居香港,為《明報》記者,所作《我所認識的錢鍾書》刊於《明報月刊》1979年8月號。「二十八日」,1980年5月28日。《明報月刊》1980年4月號徐訏《念人憶事》「記弟三妻四妾」,5月號馬力《念人憶事,可有其事?》「駁正之」。

錢先生手帖2012年11月展售於北京榮寶拍賣公司丹鶴樓收藏專場,假冒偽劣品於2016年5月河北藝林閣美術館拍賣會冒出。這一真一假共存於雅昌拍賣網站(https://auction.artron.net/),而此文學研究所中人偏偏相中了劣手偽造的冒牌貨。破綻百出,而丑弊獰惡,直鬼畫符、狗腳跡之屬,與錢先生手筆懸絕,難道不一望而知?

第二十通——

李賾同志:不晤忽已經年,時從報刊中獲讀大文,才思洋溢,娛目賞心。頃奉惠書,忻悉規畫刊物,乃大佳事,愚夫婦亟望其成,先睹為快。然雖鼓助興之掌,終束分勞之手,所謂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奈何奈何!草復,順頌冬安。錢鍾書敬上,楊絳同候。十一月十二日。

信封:本市建外日壇路6號《文學評論》李賾同志。三里河南沙溝六棟二門六號,錢。
按,本札所附信封,郵戳為1988年11月12日,則據此可判定本札寫作之日期。
又,在釋讀本札的過程中,曾蒙《文學評論》【副主編】黎湘萍先生的協助,與李賾先生取得聯繫,李先生告知此信可能的大致背景,藉此以存故實:「這封信我並未收到。應該是導師蔣和森先生把我的碩士論文《論中國古典小說視點》打印本送給文學所劉再復所長,讓所刊《文學評論》考慮發表,他們又轉給了錢鍾書先生。錢先生不知我研究生院宿舍地址,就把信寄給了《文學評論》,但他們並沒有轉給我,大概並非我直接投稿,不知如何聯繫我,就留在那裡了。【下略】」

「這封信我」云云已先現於《兩封錢鍾書私信的奇遇》(https://blog.wenxuecity.com/),作者並言:「文學研究所老同學黎湘萍發來微信:文學所的同事整理錢鍾書資料時發現有他寫給你信……錢先生此信很珍貴,對你的文章評價很高!」

奇哉怪哉,錢先生的信明明是婉拒拉稿,怎麼跟八竿子打不着的「碩士論文」拉扯上了?原來,不讀書之黠子作偽,硬把錢先生手簡的「德明」瞎改成「李賾」;真李賾也就順杆爬,想入非非,鑿空坐實。

德明同志:不晤忽已經年,時從報刊中獲讀大文,才思洋溢,娛目賞心。頃奉惠書,忻悉規畫刊物,乃大佳事,愚夫婦亟望其成,先睹為快。然雖鼓助興之掌,終束分勞之手,所謂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奈何奈何!草復順頌
年禧。錢鍾書敬上 楊絳同候十九日夜

文藝副刊編輯姜德明(1929年生)「規畫」一種《萬葉散文叢刊》,往錢先生要稿。姜德明1997年11月在《書城雜誌》發表《攻關不克——記錢鍾書》,流布了錢先生的復書,又影印於2003年5月出版的《作家百簡》中。「十九日夜」是1983年1月的。

贗賈為啥偏愛「李賾」呢?錢先生還真給「李賾同學」回過一箋,1982年10月,婉謝當他的「導師」——

李賾同學:來信奉到。我因□□□冗,過去謝卻指導□□□的任務,將來更不會□□□辜你的厚意,甚歉。但是我相信你不會缺乏導師,而且也許不很需要導師。專復即致
敬禮!錢鍾書十七日

這「李賾同學」帖2012年4月出現在北京華夏國拍拍賣會,遂便利「收藏家、古董販和專家學者通力合作」,移花接木,偷梁換柱——

遼寧九鼎拍賣公司2016年11月拍賣物

北京琴島榮德拍賣公司2017年5月拍賣物

其他釋文,訛奪如第四通之——

尊恙殊在念。【,】能節身【勞】否?不料見【兄】愛吳烹,得有【間】當邀小敘耳……有疑同【問】處如左:(1)【「】陸機《文賦》與西晉文風【」】事實上似結合不來……兩【者】大不等……與五四時文風問題【文體】一齊革新者不同……寓言、雜說取之《莊子》《韓外【非】》《國策》《說苑》,不比五四時舍小說勉強可近【追】溯《水滸》《紅樓》而外

破句如第十九通之「《文學遺產》由賢者主筆,政【筆政,】當如李光弼入郭子儀軍中」,彌望皆是,舉一反三可矣。

先據「前沿」,高踞「主編」,博士研究員,連祖師的尋常尺牘也不解識,何目無珠、胸無墨乃爾!哪天我來個「問卷」(Referendum):您贊成裁撤文學研究所嗎?假使對這問題答案是肯定的,寫個算學裡的加號,否則寫個減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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