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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長假悄然過去,多地靜默,如同假期沒有發生,而上海封控更是超過兩個月。依然能在網上看到求助的信息、荒唐的事、浮起又沉寂的憤怒,在圍欄之外的我們,似乎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時不時給身困上海的朋友們發消息、打電話:最近怎麼樣?要挺住啊。

今天,「螺絲在擰緊」臨時加更,放送子欄目「散個步」的第一期。我們也和上海的朋友們通個話。「散個步」的本意是從話題嚴肅的日常更新中開個小差,把放鬆作為一種抵抗,談談生活里那些令人愉悅、身心舒展的話題。但對於上海而言,可以放鬆的時刻,遲遲沒有到來。

文森特動物園、沈禕、韓見,這三位正在上海的朋友對於眼下的反常生活,有相似的恍惚感,也有各自不同的應對方式。在不幸之中,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幸運」的,沒有親身遭遇極端狀況,但這段獨處的時間,讓他們更清醒,也更痛切,攥緊了拳頭,開始思考如何改變,今後如何謀生、見朋友、出門旅行——「這普普通通的願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北島語)。如今,北京疫情再起,多地即便社會面清零也沒有恢復正常秩序,與上海居民同處一片天空的我們,也應為這些代價警醒,為爭取普通生活做好準備。

以下是主播吳琦和他們的通話片段,同時歡迎大家在各平台搜索「螺絲在擰緊」收聽本期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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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動物園:

彼此沒有支持的話,

你是很容易垮的

吳琦:最近過得怎麼樣,在忙什麼?

文森特:最近我們還是持續不斷地在做各種項目……

吳琦:你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會受到疫情很大的影響嗎?

文森特:我在想跟同事之間怎麼去保持聯繫。比如說,我們是不是可以閒聊,我們不開會是不是也可以說話?大家有的沒的說一嘴,可不可以有那種在辦公室的氛圍?

我有個朋友在一個科技公司,他們公司提供了一個軟件,就是「雲坐班」。你就永遠開着那個軟件,永遠在一個會議室裡面,你可以不說話,你也可以說話,你要找誰你就在裡面喊一嘴。有人想說點什麼,那就讓別的人也聽聽。我覺得這樣挺好。

核酸路上的風景(by文森特)

吳琦:日常除了同事以外,你不是也有跟家人、朋友,亂七八糟的工作以外的人閒聊,但你覺得不太能替代跟同事之間的溝通的語境?

文森特:我覺得兩個都很重要。我當然會跟沒有工作關係的朋友聊天,這能幫到我。我跟王曉光他們去錄播客,其實完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會讓我們心情更好一點,更放鬆。也有一些在工作上不方便說的事情可以表達出來。

但是在工作上,我還是會覺得如果咱倆有工作才對接一下,大家就變得很冷漠——我不關心你今天吃了啥,如果我們今天一起幹了一個非常累的、複雜的工作,我也沒有辦法跟你說「那咱們去喝一杯」。但其實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是蠻重要的,說明你有把對方當成是一個夥伴。

吳琦:為什麼這種交流界面對你來講是重要的?

文森特:我會覺得,我們得知道跟你一起工作的人是一個怎樣的人。除了工作以外的你的性格,你的說話方式,你的說話邏輯,能讓人家建立起一個對你的印象。你下一次再跟 ta 有更多的交流的時候,至少有一個基礎。如果你做錯了一個什麼事情,我在群里問你,我肯定不是要責備你,因為你知道我不是這種要找別人出來當眾臭罵一頓的人。我們肯定知道對方不是像機械一樣在走流程的人。有這個基礎再去工作的話,大家會少很多誤解。

吳琦:當你秉持這樣一套準則的時候,會不會受到一些無情的反對或無視?因為對於很多人來講,他們的工作就可以是一個非常機械和冰冷的流程。

文森特:我也遇到一些特別冷的人,無所謂。我表現出來了就可以了,你別覺得我說這句話有別的意思就好。我通常的做法就是有啥咱就說啥。我也沒有潛台詞,你如果有什麼潛台詞我也當沒有聽見,這是我在工作中跟同事交流的原則。

吳琦:這個原則其實是主要對自己的。

文森特:對。以及,我當然希望大家在一個比較融洽的環境裡面工作。因為工作本身就很累,如果我們彼此都沒有任何的交流,我們特別機械地完成它,彼此沒有支持的話,其實是你很容易垮的。因為我們的工作確實太多了。

在《艾爾登法環》里遇到的風景 (by 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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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禕:

你要學會從悲痛中

找到力量

吳琦:你去尋找靈感,積蓄能量,或是找一個突圍的辦法,有什麼特別具體的來源嗎?

沈禕:我每天都在觀察和了解上海的動態,以及周圍的發生的事情。我甚至強迫自己去面對這一切痛苦。我們上一次對話應該聊到過,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容易共情的人,這種共情某種程度上對我來說也是一塊巨大的石頭,有的時候會壓到你喘不過氣來。

4月25日,上海發出雷電天氣預警,狂風夾着暴雨,有一種末日感。看着天要塌下來的感覺,替室外那些無家可歸,有家難歸的人揪心,也替那些住在漏雨方艙的病人們擔憂。(by沈禕)

但我這一次意識到——我特別堅定地覺得自由和尊嚴是一個人的基本的權利,所以在不放棄這些基本權利的大原則之下——你一定要去感受跟體察別人的痛苦。你要學會從悲痛中找到力量,這是我的一個能量來源。

看書看電影是老生常談的一個方式,但我覺得很多讀書人要特別小心,不要把自己藏到書的世界裡面去,讓它變成一種逃避的方式。讀書是為了讓你思考,是為了讓你辨別是非。像阿倫特說的 wind of thought,那種「思考的風」,風的力量並不是說你掉了多少書袋子,你積累多少知識,它其實是一種辨別是非的能力、判斷美醜的能力。我們可以看書,但是不要讓我們所學的知識跟社會正在發生的事情脫節,這是我特別想要強調的。

我覺得不要放棄自己發聲的權利。在疫情之前,我和北島聊過詩歌的作用,我們其實都不太喜歡「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與遠方」這句話,它其實是一種自我麻痹和逃避,把詩歌作為一種烏托邦,浪漫化它了。我們更強調「此刻」,他有一句詩就是「大地之書翻到此刻」。詩歌不是你的一個後花園,詩歌還是要與當下發生聯繫。它肯定能給人心靈的慰藉,但是它與當下一定不是斷聯的。

在家看新蝙蝠俠電影,哥譚市特別像當下這座城市的一個隱喻。(by 沈禕)

蔥很難求,第一次學習養蔥。(by 沈禕)

小區封控,每天下樓拿物資,經常碰到小區里覓食的貓。他們有時會乘機進來翻翻大家的物資或垃圾桶。(by沈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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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見:

狂亂、不可理解……

我已經沒有力氣戰鬥了

吳琦:隔離的狀態結束之後,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韓見:這個問題好難回答。

吳琦:陷入沉默。

韓見:頭一個禮拜的時候,我是很明確的。我覺得我一整個月都不會再燒飯了,我要在外面吃一個月。但現在這些東西好像也不重要了。我覺得麻木,因為我感覺這個事情好像不知道怎麼收場,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去設想。

吳琦: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疑問,現在懸置在這裡。

播客里提到的兩棵櫻花樹,原本右(北)邊這棵更大更茂盛,但今年突然不開花了,而且非常決絕,一點再生的跡象也沒有,不給人任何遐想空間,好像預兆,又像啟示。(by 韓見)

韓見:我還有一個挺有意思的觀察。我們小區挺小的,只有 12 棟,組織得挺好。我們的群裡面沒有居委會的人,沒有所謂真正地掌握了權力的人。群主他可能平時是做生意的,比較有組織能力,他就組了一個群,日常也沒有嚴格限制你不能出門,還是能自己去拿快遞倒垃圾。所以在小小的範圍里,生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他們也不會幹涉團購,我們也會團購什麼麵包冰淇淋飲料之類的。

一開始我觀察他們每天在群里的互動,發現這些志願者們都挺有組織能力和想法的。我就想到,其實所有的自治形式在萌芽的時候,所有的組織形式在萌芽的時候,它都會呈現出一個讓你覺得很有希望的狀態。但當它慢慢的發展起來了之後,當權力變大了或者人變多了之後,它的運作成熟起來之後,它很難不向一個不理想的狀態發展。

我最近剛好在看《春之祭》,吉蓮·摩爾寫的那本書(關於同名芭蕾舞劇《春之祭》)。我本來很喜歡皮娜·鮑什的舞蹈,也很喜歡音樂本身,它裡面寫到了一些具體的關於斯特拉文斯基怎麼組織音樂的部分。我們一般來說會認為它是一個現代主義的不和諧的音樂,比如裡面很多樂章都呈現出一種狂亂的狀態。但實際上,斯特拉文斯基並不是無調性地去組織這些和弦的,它裡面暗藏的每一個和弦都是和諧的,都是正常的,只不過他用了一個不和諧的方式去排列,把它組織起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覺得這就很像我們我們現在所處的狀態。可能各種各樣的小區,各種各樣的居委,它們可能都做着很好的事情,在一個小範圍里都組織得井井有條的,但是整個上海是這樣一個狂亂、不可理解的狀態,所以就讓我陷入另一種絕望。我感覺我已經沒有力氣戰鬥了,戰鬥必然導向一個目的之後,為了實現這個目的,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吳琦:它會導向另外一個極端,或者是另一個危險。這兩種思路背後,都有可能的陷阱,其實都是蠻值得懷疑,包括是不是會導向一個也許不是更差,但是可能也不見得多好的局面。你真是一下就把前面兩個人說的給消解了。

韓見:但我不是要否定。因為我是個行動力比較差,每時每刻都在懷疑自己的人。我其實也對能去做事的人充滿敬意,我有時候也很想參與到其中。

比如說,我們封控之前每個小區里都會貼一個告示,歡迎你打電話給居委會成為志願者。我當時也鬥爭了好幾天,但是我後來沒有去。我覺得這個話說出來非常政治不正確,我覺得你成為被認證的志願者之後,你就成為權力的一部分了。你在這個小區里相當於是一個……

吳琦:秩序的一部分。

韓見:對。我昨天還看到我朋友發了一個朋友圈,他在說這個秩序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它就是每一個個體覺得在做一件好的事情,比如說作為志願者幫你把你的快遞、你外賣的東西搬到樓下,我當然是在做一件好的事情,對吧?但是這就會讓這個樓里的每一個人覺得這樣的狀態是可以忍受的。但實際上我們又不應該忍受這樣的狀態。如果說每個人都停下來,這樣的局面會不會更快地結束?

上海影城是我選擇住在這個街區的最重要原因,今年 2 月 21 日起,它由於升級改造而暫停營業。看到公告的時候朋友們都很關心今年的上海國際電影節會在哪裡舉辦,我還因為要有一段時間不能隨時下樓看電影而感到遺憾。沒想到……6 月能看上電影嗎?(by 韓見)

吳琦:我可以理解你這個意思。這好像比較符合今天我們社會的一些基本的特徵——其實大家更多地是在一種不太能動彈,然後其實怎麼選擇都看起來不是特別對勁的狀態裡面。所以可能比我們更小的朋友們,比如會說「躺平」,我之前覺得他們有點懶惰,但後來覺得他們其實經過很理性的考慮,特別真實地去感受到前輩們的工作狀態,以及對應的後果,以及整個社會釋放給他們的希望和信號,這樣一個感受和判斷的綜合體。

如果你只是單純地說你們太小了,你們太懶了,你們不願意思考,好像沒有正面地回應他們此刻的狀態。那個狀態也是社會現實很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

(未刪節完整對話請收聽本期「螺絲在擰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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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中提到的公眾人物

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斯洛文尼亞社會學家、哲學家、左翼學者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家

傑羅姆·大衛·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1919-2010),美國作家

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1906-1975),德國政治哲學家、作家,納粹大屠殺倖存者

皮娜·鮑什(Pina Bausch,1940-2009),德國現代舞編舞家

伊戈爾·費奧多羅維奇·斯特拉文斯基(Igor Fyodorovich Stravinsky,1882-1971),俄裔美籍作曲家、鋼琴家和指揮

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1909-1997),哲學家、觀念史學家,被認為是20世紀的頂尖自由主義思想家

談話中提到的文學作品

《結局或開始》,詩歌,北島著,節目中提及的詩句「這普普通通的願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價」

《路歌》,詩歌,北島著,節目中提及的詩句「大地之書翻到此刻」

《幻之光》,[日] 宮本輝著

《春之祭:噪音、芭蕾與現代主義的開端》,[英] 吉蓮·摩爾著

《歷史是什麼?》,[英] 愛德華·霍列特·卡爾著

談話中提到的影像及舞蹈

《致那些得不到保護的人》(2021),導演:瀨瀨敬久

《再見語言》,導演楊瀟於 2022 年上海封控期間創作的影像作品

《春之祭》,俄羅斯作曲家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於 1910-1913 年間創作的芭蕾舞劇及管弦樂作品

談話中提到的遊戲

《艾爾登法環》(Elden Ring),發行於 2022 年的一款動作角色扮演遊戲

本期音樂(朋友們的歌單)

Times of Your Life,王若琳

盡力呼吸,岑寧兒

Stravinsky: Rite of Spring,「Sacrificial Dance」, Columbia Symphony Orchestra

互動方式

如果你對本期話題或本節目有任何想法或問題,請大膽在各收聽平台評論區留言,或者微博吳琦@五七,文森特@文森特動物園,沈禕@4cats_yiyi,韓見@LittleRotten與主播和嘉賓互動。下期節目中,我們將挑選一些問題,由主播吳琦做出回答。

「螺絲在擰緊」將在每個月的某些周四上線,歡迎加入我們,一起擰螺絲!

監製:彭倩媛

製作人:胡亞萍

編輯:菜市場

剪輯:昂

視覺設計:李政坷 楊濡溦

節目運營:張博雅曹岳

原創音樂:徐逍瀟

實習生:汪清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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