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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成長在一個四川偏遠小城,旁邊就是涼山州,一個彝族人聚居的地方。我們那裡有個詞,叫「老彝胞」,通常指代拾荒者和流浪漢。我也是長大才知道,「老彝胞」並不是特指的邋遢的人,而是對彝族人的蔑稱。在2000年以前,我們那裡對彝族人的印象非常差。在那個多山的小城,到了晚上,山上就會有星星點點的小火光,大人們會說,那是老彝胞們躲在山裡吸毒。我們那裡離雲南很近,而雲南又離金三角很近。所以大人們的這句話,不經意間就黑到了兩個地方的人。我們對彝族人的壞印象不僅僅因為那個不知真假的吸毒,更多是因為他們對當地人做出的實質性的傷害。據大人們回憶,八九十年代經常會有彝族人從涼山州跑來我們這裡。他們往往不修邊幅,穿着邋遢,喜歡隨地大小便,最惡劣的是,他們甚至會當街搶小孩。這種印象發展到後面,也就誕生了「老彝胞」這個蔑稱。直到2000年左右,有關部門開始嚴打「老彝胞」引發的違法犯罪案件,相關問題才得以解決,大家對彝族人的印象才開始好轉。直到上大學之前,我身邊一直都有很多彝族同學。我們日常出去旅遊最常去的,也是涼山州的首府西昌市。西昌市有大量的彝族人聚居,當地所有的招牌、站牌,甚至當地人的身份證上都寫有彝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彝族通常會被簡單粗暴地分成黑彝和白彝。黑彝通常是彝族人里的貴族,他們受教育程度更高,也更願意融入世俗的社會。而白彝則是指的彝族社群里地位較低的人,他們教育程度更低,相對來說世俗化程度也更低。但是隨着社會的發展,彝族的「黑白」之分已經不再以社會階層來區分,而是按照「好壞」程度。在很多人看來,生活正常的彝族人就是黑彝,生活懶散的、貧困的、沒有素質的彝族人就是白彝。的確,說到涼山州和彝族人,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貧困。那是在很多年前,我和我朋友包了輛車去一個景區,途中路過了一個彝族村落。從匆匆晃過的景象來看,那個村落甚至都沒有石制的房屋,大多數房子都是木屋甚至草屋,然而即便是木屋,房頂也是用茅草鋪的,連瓦片都用不起。當時的司機和我們說,他每次開車經過這裡都不敢停車,因為當地人會上來敲詐他們。事實上司機自己也是個彝族人,但我感覺他的語氣里對那些山裡的彝族人少不了有輕蔑和鄙夷的意思。我之前也看過一些有關貧困的文章和視頻。在那些資料里,那些貧困家庭里唯一的家具是床,唯一的生活用品是一口燒得黢黑的鐵鍋,方便麵則是過生日才吃得上的珍饈。我曾記得一個非常誇張的數字,當時記者問一個那樣的一個貧困家庭的婦女一年能掙多少錢,那個抱着用破布裹着的嬰孩的女人說,大概三百多。我當時回憶了一下,覺得那些彝族村落的人的生活條件可能也差不多。在幾年前,網上曾曝光過一個新聞,涼山州某地的扶貧幹部在會上大罵那些彝族人,說那些人就是活該窮,永遠都扶不起來。這則消息曝光後,不僅沒有引發罵戰,在知乎上甚至引發了很多人的共鳴。他們說,彝族人,尤其是彝族男人,特別喜歡喝酒,他們會把所有的錢都拿去換酒。假如你給他豬仔,他會把豬仔拿去換酒,或是把豬仔殺了下酒。他們還有一些人是小企業主的家人。他們說他們的父親或者母親受到政策的推動而去涼山深處開廠,並且被強制要求招聘當地人做工。他們說,他們的工廠通常撐不過半年,因為絕大多數人拿到工資過後就會消失好幾天,直到把工資全部花完才會再次出現,工廠根本開不下去。所以彝族人便有了所謂的「劣根性」,他們懶,所以窮,他們是付不起的阿斗。那些抱怨的人和我小時候遇到的那些大人唯一的區別是,他們沒有發明出像「老彝胞」這樣的名詞。那樣的彝族人有嗎?肯定有。但如果說那些都是彝族人的「劣根性」,我是不認同的。我所相信的一點是,人的性格、品行與生活方式和環境有着非常大的關係。對於一個常年生活在大山深處的民族而言,落後和貧窮幾乎就是必然的。在那些地方,就算是傾斜成了45度的山坡都會被開闢出來種植糧食,但最後能種活的,可能也只有土豆。所以涼山州的土豆非常有名,當地有很多有關土豆的特色美食,當地人也非常喜歡吃土豆。可喜歡吃土豆也源於彝族人的「民族性」嗎?完全不是的。這是因為土豆不挑水土,產量大,管飽,是最適合在貧困山區作為主要食物的作物。所以在我看來,所謂的彝族人的「劣根性」,也是環境的產物。可能是因為生活看不到前途,所以當地人養成了懶散的習慣。可能是因為生活貧困,無法得到教育,他們才會不修邊幅且性格惡劣。所以有問題的不是彝族人,而是那個環境,就算把「勤勞」的漢人扔過去,也一樣會變成那樣。我們常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所以會討厭這些窮山惡水出來的「刁民」。可這句話有個內在邏輯是,這些「刁民」都是被窮山惡水生出來的,所以真正的問題是窮山惡水,而不是刁民。毫無疑問,根據以上的定義,不論是那個司機還是我的朋友們,他們應該都算得上是黑彝。但以我對他們言行的觀察來看,他們對自己彝族人的身份認同已經非常薄弱了。對於那個司機而言,他的同族同胞是一群會敲詐他的野蠻人。對於我的同學而言,彝族只是一個可以用來高考加分的標籤。我完全有理由揣測,他們的長輩在過去應該算是彝族裡的「既得利益者」。但在獲得利益過後,他們似乎又有意無意地迴避了自己的身份,並且對自己的同族同胞也失去了認同和同情。隨着彝族人的世俗化,我們生活里「真正」的彝族人越來越少,很多彝族人都是只有身份證民族是彝族,但實際上和漢人已經完全沒有區別的「假彝族人」。與之相對的,仍然保持着彝族生活方式的彝族人,才是我們所認可的「真彝族人」。「真彝族人」有很多生活在一些不那麼貧困和偏遠的村落里,他們穿着自己的服裝,盤着大頭髮,只過屬於彝族的節日。還有很多「真彝族人」則是生活在景區的所謂的「民俗文化村」里,他們也穿着彝族服飾,盤着大頭髮,以展現彝族文化為工作。但是在工作之外,他們的生活似乎和漢人無異。像這樣的彝族人,到底算「真」還是算「假」?那些生活在大山深處,連自己的民族衣服都買不起的彝族人,到底算「真」還是算「假」?我覺得這是個很讓人疑惑的問題。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種有關真假的問題,似乎並不是彝族人獨有的。我們有關彝族人的認知就像是一面鏡子,反射着中華民族(包括華人)對自我及他者的認知,其中包括素質低下、甩不掉貧困的白彝,和生活優越但從未想過回歸彝族身份的黑彝。什麼樣的彝族人,才算得上是彝族人?假如在這個故事裡,我把「彝族人」換成「中國人」或是「華人」,那它又會是怎樣一個故事呢?公眾號後台發送「星球」加入小青年個人社群,這裡有我更日常、更頻繁的輸出,還可以和更多有趣的讀者一起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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