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B站爆出一條新聞，一名內容審核的員工猝死，B站發了一條中規中矩的公告，死者家屬卻在微博發布了很多跟公告不一樣的信息，於是這事兒上了微博熱搜。本來這事情我不想寫的，因為人命關天，現在雙方各執一詞，真相未明。一是我對內容審核這事兒還算有點了解，以前有個朋友幹過這行。二是B站這次事故發生在武漢分公司，逝者很可能是湖北人，我也是湖北人。三是這事兒讓我又想起前陣子，一個大廠遊戲員工跳樓自殺的事情，那次當事人的一個同學正好是我一個讀者朋友，他在微信里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訴說他的心痛和難過。那天，互聯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那位不幸離世的青年才俊的報道，我不太想追熱點，只是在微信里安慰了那個朋友幾句。但是後來的日子裡，有幾次我路過街頭，或是一個人走在馬路上，會突然想起那天的事情。B站內部郵件顯示，4日下午，當事人「暮色木心」於家中突發身體不適，據說他過年期間在公司值班，出事的時候一個人呆在武漢的出租屋裡，打了120但是已經說不出話來，120的醫生人很好，趕緊打電話給110，警察通過當事人手機號碼和內部系統查到了他的房間號，但是因為中間輾轉多時，兩個小時後送到醫院，病人腦子已經大面積出血，搶救不過來了。B站公告中有兩處引發巨大爭議，第一處是說「對於網傳他因加班猝死一事，經內部考勤核查，他按照工作計劃正常上下班，工作時間為9.30-18.30，做五休二，在事發前一周內未存在加班等情況。」第二處是說「我們全力以赴做好親屬安撫及相關善後工作」。第一處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說當事員工去世與工作無關，首先員工發病時是在自己出租屋裡，其次員工此前一周沒有加班情況。既然員工去世與工作沒有直接相關性，那麼公司就沒有賠償責任，只有人道關懷的義務。所以B站在事發後第一時間通知家屬，並懇請家屬儘快把逝者帶回家入土為安，說了一些安慰的話語後，就覺得自己「全力以赴做好了親屬安撫及相關善後工作」。逝者的表妹7日在微博發聲，斥責B站。「姨媽（逝者母親）打電話、發短信通知了公司對接人員，對方只是說，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也很抱歉，但是卻沒有安排人來慰問一句，一個人都沒有！我們家離武漢就2個小時車程，過來慰問一下會怎樣？會死嗎？」逝者是家中獨子，母親50歲，父親於5年前已經過世，孤兒寡母，原本計劃等他7號放假回家一起去買衣服、過生日，如今獨子離世，家人自然悲戚難當。逝者表妹在微博中控訴B站，「出事之後態度惡劣，拒絕協商，有人爆料說已經註銷了我哥的企業微信……」B站覺得員工去世屬於意外，與工作無關，自己已經盡了安慰的人道關懷；而逝者家屬和公眾普遍懷疑逝者生前是因為加班嚴重、夜班工作壓力大造成的猝死，所以他們都在等B站的道歉。先不說他去世前一周到底有沒有額外加班，他過去的工作面臨着長時間加班是肯定的。上圖是逝者2021年的年度小結截圖，圖片顯示它在365天中有321個深夜都在使用企業微信，企業微信是工作溝通用的，很明顯上夜班是他過往工作的常態。其中11月12日凌晨4:42，他仍然在參與工作討論。B站公告裡說的是他去世前一周沒有加班情況，某種程度上也佐證了他更早之前是存在夜班加班的。而網絡上出現大量指責B站作假的爆料。有人爆料他去世第二天企業微信就被公司註銷了，如果屬實，這很奇怪，企業微信都是工作討論，還涉及排班等工作安排，為什麼要註銷隱瞞呢？有人爆料B站內容審核日常就是兩班倒或者三班倒，24小時都需要有人值守。稍微了解內容審核行業的人，應該知道這是常態，當然我不是說這些爆料都是真實的。而B站審核專員的工作要求中也明確寫了，要「能夠接受夜班安排，有較好的抗壓能力」。更有人直接爆料說逝者本來加班了的，結果硬說沒加，他們本來有個在線排班表記這個的，現在沒了，B站內容安全中心總經理刪除去世的人加班記錄，人為製造他沒有加班的假象。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網友爆料，在事情水落石出，調查出來之前，我都不能單方面相信它。只是根據我對內容審核工作的了解，這些爆料更像事實一些。若干年前，我曾經在一家財經門戶網站做過頻道編輯，公司內容審核部門有幾個同事是我老鄉，他們當時租了一套房子，離公司不遠，空出一間來準備租出去，我正好想搬家，就搬了過去與他們合租，一起住了差不多一年。房子在上海的龍水南路上，離當時的公司比較近，我有時候走路去上班，有時候坐公交車，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達公司。做內容審核的同事的工作時間不太一樣，需要24小時排班，有時候上早班，有時候上中班，有時候上晚班。10年前的內容審核還遠沒有今天這樣嚴格，據他們說，工作量其實並不是特別大，就是要熬時間，而且有些用戶會跟審核們鬥智鬥勇，而一旦機器沒有識別到，他們就可能錯過審核，最終犯錯出事還得這些人來承擔，機器是無法擔責的。審核的都是些什麼內容呢？主要就是負面內容監控，比如辱罵國家、政府、Party的，用侮辱性詞彙辱罵個人、公司的，涉及政治、時事、宗教等等的敏感內容。每個內容平台都開發了一個敏感內容審核系統，機器會根據關鍵詞識別出一些不合規的內容，可能用戶發表的過程中就被拒絕了，他們發不了，可能會換一些詞彙，或者用拼音，或者用英文替代，就需要人工去審核，有些人可能負責發布前審查，有些人負責發布後二審和刪帖。因為每天都需要面對海量的負面內容，心理壓力可能比工作時長、時間壓力更大。他們經常調班，調到後來就喜歡上晚班了，因為生物鐘被打亂後睡覺時間延後，即便上了早班或者中班，也要熬到晚班下班的點才能入睡。不上班的時候，他們就打遊戲。因為工作過於枯燥，而且負面心裡壓力過大，打遊戲是非常好的解壓和宣洩方式。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們來到人們夢寐以求的大城市，但是大城市並不能提供足夠多的優質就業崗位，總有些人（而且不在少數）需要去面對這類工資並不高、晉升機會和空間也不大的工作，很多互聯網行業的崗位，只有這些剛剛離開學校的懵懵懂懂的年輕人可以干，因為他們的身體能扛得住，本質上這些工作與工廠里流水線上三班倒的工人並沒有太大差別，甚至心理傷害也許來得更大。年輕人就像乾電池一樣，進入城市的熔爐，快速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直到快到30歲、35歲，面臨身體、家庭、世俗、失業的重重壓力，就像乾電池耗盡電量被丟棄，人們逃離大城市回到家鄉，這是一代人的悲劇，更不幸的一部分死在城市裡，就像B站的這位員工。這些審核崗位上的年輕人不是小數目，據說國內的內容大廠，光是審核部門就有1萬多人，4號離世的「暮色木心」只是其中更不幸的一個。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神奇地在去世前一周都朝九晚六、做五休二，沒有任何加班。他加入B站這一年多，也毫無疑問是過着需要經常上夜班、能抗壓力的生活的（他的2021年總結可以佐證），而B站也說了他工作認真負責，家屬說他無比熱愛自己的公司，家裡放着很多可愛的手辦公仔，B站也一向鼓勵up主們為愛發電，鼓吹正能量，宣揚年輕人多姿多彩的生命體驗，還能拍出《後浪》這樣高大上偉光正的宣傳片。對於自己公司員工的離世，怎麼可以表現得這麼冷漠呢？就算網友們的爆料都不是真的，B站沒有銷毀逝者的企業微信，沒有刪除他的加班記錄，面對逝者親屬出席葬禮的邀請，也不應該推諉拒絕，不聞不問。這哪裡像一家鼓吹熱血、價值觀、正能量的新經濟公司呢？我認為B站做得確實不好，但是我不同意大多數人將這件事情引申到勞動人民和資本家的階級對立。錯了就是錯了，它的組織管理出了問題，內部反應不夠敏捷，應對失當；公司文化、價值觀出了問題，對生命不夠尊重，沒有做到以人為本，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擔當。說到資本家，這三個字在B站常常和gualudeng關聯在一起，B站沒有責任嗎？B站一直引以為傲的是年輕用戶比例和數量，但是你在引導年輕人的價值觀、心智方面做了什麼呢？那些宣揚階級對立的反智言論比比皆是，言必稱資本家的仇恨言論充斥彈幕。人們不關心求真、不崇尚真理、不尊重邏輯，不關心世界的悲劇，活在虛幻的不可一世的輝煌里，活在對權力的崇拜里，你指望這樣的價值觀能塑造一個國家的未來嗎？一個內容平台，對內惡毒資本，對外小粉紅言論盛行，對公眾鼓吹情懷，對流量不擇手段，這難道不是在養盅嗎？
現在的員工逝世事件中，B站被他心心念念的年輕用戶們痛斥「無良資本家」，高呼「gualudeng」，難道不是一種反噬嗎？最後一部分內容大概680字，不太方便發出來，我放在了後台，如果你要看的話，打開公眾號對話框，發消息輸入「B站」自動獲取，如有不便敬請諒解。根據社交六度關係理論，我們任何人周圍都可以找到一個做內容審核的朋友。新建了元宇宙、快手、美團、拼多多、B站、京東、騰訊、阿里、TMT等交流群。入群的請加我個人微信：62628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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