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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按:




我想起2017年的一則舊聞:兩名中國人因為在德國國民議會大廈門口模仿行納粹禮姿勢拍照,而遭德國警方逮捕。兩人面臨「使用非法組織符號」的指控,在分別繳納500歐元的保釋金後被釋放。這兩位估計壓根兒不了解德國刑法典——要知道,若當今在德國行此「大禮」,你會有牢獄之災的。

納粹禮通常被認為是從古羅馬的直臂禮演變而來,但按照文中的觀點,這極有可能是長久以來一個以訛傳訛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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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20-40年代,意大利國家法西斯黨(即PNF)和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即NSDAP或納粹黨)使用同一種敬禮方式:右臂平直向前高舉過肩,手與手臂成一條直線,手掌朝向地面。意大利法西斯分子和德國納粹分子都認為這種敬禮方式起源於古羅馬,並試圖利用所謂的羅馬起源來提高自己的威望,將自己塑造成羅馬文明的延續者。現代的各種法西斯分子和新納粹分子也試圖做同樣的事情。

然而,沒有證據表明古羅馬人曾使用過意大利法西斯分子和德國納粹分子使用的直臂禮。納粹禮的真正起源要奇怪得多,最早可以追溯至18世紀末的一位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它出現於許多以古羅馬為時代背景的舞台劇和電影中,致使意大利法西斯分子相信它起源於古羅馬並予以採用。而德國納粹又從意大利法西斯那裡借來了該敬禮方式。

本文的主要參考資料

本文討論的大部分信息都基於《羅馬禮:電影、歷史和意識形態》(The Roman Salute: Cinema, History, Ideology)一書的研究,該書由學者馬丁·M.溫克勒(Martin M. Winkler,目前是喬治·梅森大學的古典文學教授)撰寫,於2009年由俄亥俄州立大學出版社出版。

溫克勒寫過許多以現代社會——尤其是電影對古典主義接受度為主題的書。至於最終被納粹使用的直臂禮,他的書或多或少可作為權威歷史書籍來研究。該書的PDF版本可以通過Project Muse在線免費獲得,因此讀者可以很方便地閱讀這本書。

(muse.jhu.edu/book/27815)


本文的第一部分討論了類似於直臂禮的古羅馬手勢,主要基於溫克勒的著作的第一章(17-41頁);剩下的篇幅多在討論羅馬禮的歷史,主要基於這本書的第二章至第五章(42-121頁)。

《羅馬禮:電影、歷史和意識形態》的封面,該書由馬丁·M.溫克勒撰寫,由俄亥俄州立大學出版社於2009年出版。


訓示手勢

儘管手掌朝下的直臂禮常被認為起源於古羅馬,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古羅馬人曾使用過該手勢。任何現存的羅馬藝術作品都沒有明確描繪過該手勢,也沒有現存的羅馬文學作品明確提及過該手勢。

然而,正如溫克勒在其書中所述,有許多現存的古羅馬藝術作品描繪了當權者做出的有點類似於直臂禮的手勢。其中之一是雕塑《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Augustus of Prima Porta),這是一尊非常著名的大理石雕像,雕刻的是羅馬皇帝奧古斯都。該雕像很可能是奧古斯都的妻子利維亞(Livia)於公元14年(奧古斯都逝世年份)至29年(利維亞逝世年份)間命人製作的。

溫克勒指出,該雕像最初似乎展示的是皇帝手持長矛的形象,但雕像曾被損毀,又於古時被修復。在修復過程中,右臂和右手的位置有所改變,才呈現出如今所見的手勢:皇帝的右臂向旁伸出,右手手指似乎正在張開。

《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皇帝奧古斯都用右手做了一個訓示性的手勢。© Wikimedia Commons


然而,這種手勢在形式和意義上都不同於常被認為源自古羅馬的直臂禮。一方面,古羅馬雕塑《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展示的顯然是一種鬆弛的手勢:手肘微彎,手掌垂直於地面,手指微微蜷縮。它與直臂禮唯一的相似之處是都伸出了右臂。

《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以及其他羅馬當權者的雕像所展現的手勢在意義上也與直臂禮大相徑庭。因為雕像中的手勢實際上根本不是敬禮,只是在表示訓示(訓示是一種姿勢,它起源於古羅馬藝術,通常用於描繪向一大群人講話的將軍或演說家,譯者注),呈現軍事領導人在部隊面前發表演說時的場景。手臂揚起是為了使演講達到鼓舞人心的效果。

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現存的古羅馬文學作品提到了羅馬演講中的雄辯術和可能伴隨的肢體動作。古羅馬演說家馬庫斯·法比尤斯·昆體良(Marcus Fabius Quintilianus,公元35—100年)在其論著《雄辯術原理》(Institutio Oratoria)第十一卷第三章第八十四頁中寫過一段話,這段話被收錄在《洛布古典叢書》(Loeb Classical Library)中,並由H.E.巴特勒(H. E. Butler)翻譯如下:

「在滔滔不絕的流暢演說中,最合適的手勢是手臂微伸,肩膀後傾,手在向前移動的過程中張開手指。但若演講必須強勢或令人印象深刻,例如,在說『飛沙走石回應着他的聲音』時【該句引自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的《為阿爾奇阿斯辯護》(For Archias)第八章第十九段】,手臂需莊嚴地向旁橫掃,手勢與言語相配合。」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許多羅馬雕塑都展現了昆體良描述的橫掃手勢,包括修復後的《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

不過,人們還是很容易將訓示手勢誤認為是直臂禮,尤其是從錯誤的角度觀察某一作品時。例如,還有一尊現存的著名羅馬雕像也呈現了訓示手勢,那就是《馬爾庫斯·奧勒里烏斯騎馬像》(Equestrian Statue of Marcus Aurelius)。該雕像完成於公元175年左右,現展出於羅馬的卡皮托利尼博物館。這尊雕像表現的是羅馬皇帝馬爾庫斯·奧勒里烏斯,他的右手向旁伸出,與肩同高,食指微微抬起。

因為這尊雕像雄偉高大,被展示時遠高出普通人的身高,所以人們大多是仰視它的。從下方看,馬爾庫斯·奧勒里烏斯的手臂仿佛是高舉過肩,正行禮致敬,但其實他的手臂只是與肩同高。

存於卡皮托利尼博物館的《馬爾庫斯·奧勒里烏斯騎馬像》。© Wikimedia Commons


從仰視角度拍攝的《馬爾庫斯·奧勒里烏斯騎馬像》,從這個角度看,馬爾庫斯·奧勒里烏斯有點像在行直臂禮。© Wikimedia Commons


描繪人們對當權者的讚譽

在羅馬藝術作品中,人們讚譽當權者時會使用幾種不同的手勢,這些手勢有時可能與直臂禮略微相似。其中一種手勢是伸出手掌並垂直於地面,拇指向上。另一種是拇指和食指伸出,其他手指蜷起的指點手勢。

這兩種手勢都可見於圖拉真紀念柱——位於羅馬圖拉真廣場中心的勝利紀念柱。該紀念柱是皇帝圖拉真下令建造並於公元113年竣工的,以紀念他取得達契亞戰爭(公元101—102年、105—106年)的勝利。紀念柱上的浮雕呈螺旋上升狀,描繪了圖拉真率軍隊征服達契亞的戰爭場景。

紀念柱上的第八十五個場景描繪的是一群人為皇帝歌功頌德。其中一人做了個手勢:手掌伸出,垂直於地面,拇指向上。其他人都在做指點手勢:拇指和食指伸出,其他手指蜷起。

圖拉真紀念柱場景85的局部細節,展示了人們向皇帝振臂稱頌的情形。© Wikimedia Commons


古羅馬人打招呼的方式

至此,我認為很明確的是,羅馬藝術作品中展示的幾個與納粹分子使用的直臂禮略相似的手勢,實際上並不是直臂禮——至少據我們所知如此。此時,讀者們可能想知道,如果古羅馬人不曾使用所謂的「羅馬禮」,那他們是如何打招呼的。

古羅馬人最常見的打招呼方式之一是口頭問候。有幾個詞是古羅馬人經常用來打招呼的。第一個是「Salve」,意思是「保重」或「強壯」,是古羅馬語中最接近於英語「Hello」的用語。第二個是「Ave」,意思是「萬歲」,通常用於稱呼當權者。

除了這些口頭用語,古羅馬人還有一些用於打招呼的肢體語言,我在2018年6月寫的文章中討論了這些肢體動作。正如我在文章中所言,地位平等的古羅馬男子最常見的打招呼方式是簡單的用右手握手或者親吻,可以吻在手上、臉頰或嘴唇上,這取決於彼此的親密程度。

(talesoftimesforgotten.com/2018/06/15/how-the-ancients-greeted-each-other/)


公元前403或402年的古希臘浮雕,女神赫拉(右)和雅典娜(左)握手,以示其所掌管的城邦薩摩斯和雅典之間的和平。© Wikimedia Commons


大英博物館展出的古羅馬墓碑,刻畫了兩名男子握手的場景。© Pinterest


馬庫斯·瓦萊里烏斯·馬爾蒂利斯(Marcus Valerius Martialis,公元38或41—約103年)是一位生活在西班牙的古羅馬詩人,以其英文名馬夏爾(Martial)為人們熟知。他有凱爾特人和伊比利亞人的血統,但他用拉丁語寫作,擁有羅馬公民身份。在他的《諷刺小詩集》(Epigrams)第二卷第二十一章中,馬夏爾取笑了名叫波斯圖穆斯(Postumus)的人,該男子讓與其偶遇的人選擇握手還是親吻。這段話在《博恩古典叢書》(Bohn’s Classical Library)中翻譯如下:

「波斯圖穆斯,你會和一些人親吻,而和其他人握手。你說,『你喜歡哪種方式呢?來選擇吧。』我更喜歡你的手。」


當被奴役之人站在主人面前時,他們通常會跪下或匍匐在地。但是,在共和制和元首制時期,擁有自由身份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下跪或匍匐在地,因為古羅馬人認為下跪和匍匐是野蠻的、奴性的。

在元首制時期,自由公民向皇帝致意時,往往會採用極恭敬的方式,但總體上與問候其他自由公民的方式沒有太大區別。歷史學家阿米亞努斯·馬塞林努斯(Ammianus Marcellinus,約公元330—391年以後)在其著作《大事編年史》(Res Gestae)第十五卷第五章第十八頁中記載,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公元284—305年在位)是第一位要求所有臣民下跪或匍匐在他面前的皇帝,其統治通常被認為是古羅馬君主制的開端。

至於敬禮,溫克勒指出,許多現存的古羅馬藝術作品實際上描繪了人們將右手舉至額頭的姿勢,與標準的現代軍禮幾乎相同。在某些場景下,這種姿勢顯然是為了表示對現場其他人的尊重。因此,他認為,古羅馬人敬禮的姿勢與如今使用的標準軍禮基本相同。

溫克勒著作第三十二頁的插圖,圖為公元3世紀的一具羅馬大理石石棺,石棺上展現的是某人類似敬禮的姿勢。該石棺目前在羅馬國家博物館展出。


雅克-路易·大衛的《荷拉斯兄弟之誓》

所以,如果沒有證據表明古羅馬人曾經使用過直臂禮,那麼它究竟源自何處?事實證明,正如溫克勒在其著作的第二章中所言,第一個將這一姿勢同古羅馬聯繫起來以普及此行為的人似乎是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雅克-路易·大衛(Jacques-Louis David,1748—1825年)。

大衛1784年完成的畫作《荷拉斯兄弟之誓》(The Oath of the Horatii)是根據古羅馬的一則傳說所作。該傳說如今最廣為人知的版本是古羅馬歷史學家提圖斯·李維(Titus Livius,約公元前59—約公元17年)在其著作《羅馬自建城以來的歷史》(Ab Urbe Condita)第一卷第23—26頁中所講述的。據李維說,羅馬和阿爾巴隆加正在交戰,但他們想儘量減少傷亡,因此雙方達成協議:每個城市選出三名優勝者,與對方的三名優勝者決一死戰。

羅馬人選擇了荷拉斯家的三胞胎兄弟,阿爾巴隆加人選擇了庫里亞修斯家的三胞胎兄弟。兩組三胞胎兄弟展開殊死搏鬥,庫里亞修斯家的人很快就殺死了兩名荷拉斯家的人,但兄弟三人皆身負重傷、虛弱無比,荷拉斯家未受傷的最後一人與他們逐一交戰並將三人全部殺死。於是,羅馬戰勝了阿爾巴隆加。

大衛的畫作《荷拉斯兄弟之誓》描繪了他自己虛構的場景:在奪走荷拉斯兩兄弟性命的決戰之前,兄弟三人向父親起誓,他們將為羅馬而戰,誓要殺死庫里亞修斯三兄弟,否則將以死殉國。畫中的三兄弟舉起手行禮,手掌朝向地面,手指向外。

大衛畫作中的三兄弟的行禮方式都不完全與20世紀法西斯分子的行禮方式相同。畫中最前方的人,其手臂幾乎是完全水平的,沒有舉向空中。站在中間和後面的兩兄弟,他們確實舉起了手臂,但舉起的是左臂而非右臂。儘管如此,大衛的畫作仍是後來法西斯直臂禮的主要靈感來源。

《荷拉斯兄弟之誓》,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雅克-路易·大衛於1784年所作。© Wikimedia Commons


在當時的政治背景下,大衛賦予直臂禮的意義

然而,《荷拉斯兄弟之誓》只是大衛普及直臂禮的開端。大衛後來成為法國大革命的狂熱支持者,他開始在畫作中使用直臂禮,指向在這場革命中被他視為英雄的人。

1791年,大衛創作了一幅名為《網球廳宣誓》(The Tennis Court Oath)的畫,該畫描繪了1789年6月20日發生的歷史事件:法國第三產業的代表齊聚凡爾賽宮附近的室內網球廳,並在此宣誓,在法國起草新憲法之前,他們不會離開。大衛理所當然地描繪了數十名代表朝畫中心行直臂禮的場景。

這幅畫有意喚起人們對大衛《荷拉斯兄弟之誓》的記憶,以傳達這樣的信息:1789年6月在網球廳宣誓的人是新的荷拉斯兄弟們,他們毫無私心,準備為國而戰。事實上,如果你看向畫作左側,你會看到三個人,他們的手臂都舉至同一高度,朝向甚至都與《荷拉斯兄弟之誓》中三兄弟一致。

《網球場宣誓》,雅克-路易·大衛於1791年所作。


法國大革命後,大衛成為了拿破崙·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的忠實支持者。1810年,他創作了一幅名為《鷹旗的分發》(The Distribution of the Eagle Standards)的油畫,描繪了拿破崙在1804年就任「法國皇帝」後舉行的一場軍事儀式。這幅畫從圖拉真紀念柱的浮雕中汲取了大量靈感,其主題是拿破崙的支持者用直臂禮向鷹旗致敬。

因此,從大衛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直臂禮的表現方式發生了轉變。首先,《荷拉斯兄弟之誓》展現了古羅馬時期的直臂禮;接着,《網球場宣誓》展現了現代共和國主義革命下的直臂禮;最後,《鷹旗的分發》展現了在更為顯著的現代帝國主義氛圍下的直臂禮。

《鷹旗的分發》,雅克-路易·大衛於1810年所作。


大衛的另一種誤解

作為附帶說明,既然我在談論雅克-路易·大衛,我想我應該指出,所謂的羅馬禮並不是他宣揚古代歷史中的唯一誤解。

正如惠靈頓維多利亞大學古典文學教授彼得·蓋恩斯福德(Peter Gainsford)在其2016年10月所寫的博客《新西蘭的希臘文化研究者》(Kiwi Hellenist)中探討的一樣,我也在2019年11月在自己的博客中討論了這一點,因為大衛還創作了另外一幅畫,名為《列奧尼達在溫泉關》(Leonidas at Thermopylae)。

這幅畫描繪的是大衛想象中的場景:公元前480年,斯巴達士兵正準備在溫泉關戰役中做最後的抵抗。大衛的這幅畫始作於1799年至1803年,後中止了10年,於1813年再次開始創作,並於1814年完成。

根據史實,溫泉關戰役中的斯巴達士兵均身着盔甲,但是,在大衛的畫中,他們赤身裸體,僅披着紅色斗篷。漫畫家弗蘭克·米勒(Frank Miller)從大衛的《列奧尼達在溫泉關》中獲得靈感,於1988年在限量系列漫畫書《300》中描繪了斯巴達士兵赤身裸搏的場景,該系列後來被改編為2007年上映的同名奇幻動作片。

不幸的是,很多人沒有意識到《300》是一部奇幻電影,因此很多看過該電影的人都以為斯巴達士兵真的赤裸作戰——實際上,但凡多思考兩秒鐘,你就會發現不着盔甲、完全赤裸上陣是多麼愚蠢的想法。

雅克-路易·大衛的畫作《列奧尼達在溫泉關》可能是弗蘭克·米勒創作斯巴達士兵赤裸作戰的靈感來源。


19世紀,直臂禮在藝術作品中的進一步普及

總之,回歸本文主題,直臂禮於19世紀被廣泛應用在以古羅馬為時代背景的畫作中。然而,並非所有作品中的直臂禮都與後來意大利法西斯分子和德國納粹分子使用的直臂禮相同。

例如,法國學院派畫家讓-萊昂·蓋羅姆(Jean-Léon Gérôme,1824—1904年)於1859年創作了《向愷撒致敬》(Ave Caesar, Morituri te Salutant!)。這是一幅很著名的畫作,描繪了一群戰俘舉起手臂向皇帝致敬,但每個人的手勢都各不相同。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人在致敬時都手持武器,還有些人用左手敬禮。不過,我們可以想象,類似這樣的畫作可能會影響人們普遍將舉臂禮視為始於「羅馬」的看法。

《向愷撒致敬》,讓-萊昂·蓋羅姆於1859年所作。


貝拉米之禮

1892年8月,來自紐約州的浸禮會牧師、自詡為「基督教社會主義者」的弗朗西斯·貝拉米(Francis Bellamy)為美國學童撰寫誓詞,以便後者宣誓效忠美利堅合眾國。他認為,這份誓詞將有助於給孩子們幼小的心靈灌輸民族主義奉獻精神。1892年最初版本的貝拉米誓詞如下:

「我宣誓效忠國旗和它所代表的不可分割、人人享有自由公正的共和國。」


生活在美國的讀者們應該能意識到這是效忠誓詞的早期版本。美國公立學校的每個孩子都必須在每天早晨上課前面對美國國旗、手放在胸口宣誓。

然而,初版的貝拉米誓詞並不要求宣誓者將手放於胸口,而是要求宣誓者先將右手放在額頭上行軍禮,然後在宣讀到「效忠國旗」時,宣誓者應向國旗舉起右手,手臂完全伸直,手掌朝向地面,手勢與法西斯直臂禮完全相同。

1942年5月,康涅狄格州紹辛頓(Connecticut)的學童在宣誓效忠國旗。©Wikimedia Commons


貝拉米的效忠誓詞於1892年9月8日首次發表在兒童流行雜誌《青年伴侶》(The Youth’s Companion)上。貝拉米和朋友們說服本傑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總統發布第335號總統令,要求全美國的所有學童在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四百周年紀念活動中照此宣誓。因此,1892年10月12日,全美國數百萬學童被迫背誦誓詞。

雖然他們最初只是想策劃一次舉國上下的效忠宣誓活動,但是宣誓很快就成為了美國公立學校體系中根深蒂固的日常儀式。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誓詞和與之相關的敬禮方式略有改變,宣誓者不再以軍禮開始,而是從手放於胸口開始,然後在宣讀「效忠國旗」時,向國旗舉手行禮。再次強調,這與後來納粹分子使用的敬禮方式相同。

最終,1942年12月22日,在美國公立學校使用貝拉米之禮近50年後,國會改變了效忠誓詞的敬禮方式,取消了直臂禮,只要求宣誓者在整個宣誓過程中都將手放於胸口。他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尷尬,畢竟美國學童的行禮方式與納粹禮完全相同。

1941年,美國學童在教室里向美國國旗行貝拉米之禮。© Wikimedia Commons


百老匯的《賓虛》及20世紀早期的電影

溫克勒在其書中表明,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以古羅馬為時代背景的舞台劇和電影在普及直臂禮和將其視為「羅馬」禮儀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

1899年11月29日,舞台劇《賓虛》(Ben Hur)在紐約百老匯劇院首演。該劇改編自盧·華萊士(Lew Wallace)在十九年前(1880年)出版的暢銷小說《賓虛:基督的故事》(Ben Hur: A Tale of the Christ)。這部劇反響強烈、轟動一時,一直在百老匯上演至1920年。到演出結束時,已經有兩千多萬人看過該劇。該劇後來還在全美數千家劇院上演。

雖然華萊士1880年的小說和百老匯舞台劇《賓虛》的台詞都沒有提及直臂禮,但從現存的百老匯演出照片中能看到各種行直臂禮的角色。最值得注意的是,紀念冊中的一張照片顯示了該劇第四幕第一場的情形,賓虛同謝赫·伊爾德里姆(Sheikh Ilderim)打招呼,他的右臂筆直伸向空中,手掌朝向地面,與後來納粹黨員向希特勒致敬的方式完全相同。溫克勒將這張照片作為插圖,放在他著作的第七十四頁。

百老匯上演《賓虛》的紀念照片,照片中為第四幕第一場,賓虛以直臂禮向謝赫·伊爾德里姆致意。該照片作為插圖被印於溫克勒著作的第七十四頁。


結果,舞台劇《賓虛》似乎在普及直臂禮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因為自此之後,直臂禮幾乎被用於20世紀早期涉及古羅馬主題的每一部作品中。據溫克勒記錄,1907年的美國默片《賓虛》(Ben Hur)、1908年的意大利默片《尼祿王》(Nerone)、1913年的意大利默片《龐貝古城的末日》(Gli Ultimi Giorni di Pompeii)及1913或1914年的意大利默片《斯巴達克斯》(Spartaco)中都出現了直臂禮。

1908年意大利默片《尼祿王》的開場鏡頭,人們以直臂禮向尼祿王致敬。溫克勒將其作為插圖印於第八十六頁。


電影《卡比利亞》和加布里埃爾·鄧南遮

然而,有一部電影似乎特別鞏固了直臂禮作為意大利民族主義象徵的地位:1914年意大利史詩級默片《卡比里亞》(Cabiria)。這部電影在直臂禮的歷史上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所以溫克勒用了一整章來討論它(94—121頁),要知道20世紀早期的所有其他電影一共才占了一章。

《卡比里亞》的編劇、導演和製作人均是意大利電影製作人喬瓦尼·帕斯特洛納(Giovanni Pastrone),而意大利民族主義「詩人戰士」加布里埃爾·鄧南遮(Gabriele D』Annunzio)為這部電影投資、寫字幕,還為所有角色命名。這部電影以羅馬和迦太基之間的第二次布匿戰爭(公元前218—前202年)為背景,蘊含了極為濃厚的意大利民族主義色彩。它把羅馬人塑造成高尚善良的人,把迦太基人塑造成向摩洛神獻祭了數百名幼童的道德敗壞的落後野蠻人。

《卡比利亞》片長148分鐘,是第一部長篇史詩電影。它對意大利民族主義的影響堪比一年後上映的更為聲名狼藉的電影《一個國家的誕生》(The Birth of a Nation)對美國白人民族主義的影響。《卡比利亞》以古羅馬為時代背景,展現了後來被意大利法西斯分子使用的各種禮節,並將這些禮節傳揚推廣。

1914年意大利史詩級默片《卡比利亞》的宣傳海報。該片蘊含了濃厚的民族主義色彩,幫助在意大利民族主義者中普及了直臂禮。


加布里埃爾·鄧南遮占領阜姆

《卡比里亞》之所以重要,不僅因為它是第一部長篇史詩電影,還因為加布里埃爾·鄧南遮尤其積極地參與了影片的製作。鄧南遮不僅是一名極端民族主義者,而且還是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的親密夥伴,他對這位未來的法西斯獨裁者有着深遠的影響。他被稱為「意大利法西斯主義的聖徒約翰」。

1919年9月12日,鄧南遮入侵併占領了阜姆市(現為克羅地亞里耶卡市),宣稱自己是「意大利卡爾拿羅攝政國」的「元首」。他對該市的占領只維持到1920年12月30日,但在占領期內,鄧南遮規範並實施了之前在《卡比利亞》電影中展示的各種禮節,包括法西斯直臂禮。

不到一年,墨索里尼於1921年11月9日以「元首」身份成立了意大利國家法西斯黨。他沿用了鄧南遮制訂的禮節,包括法西斯直臂禮。納粹後又採用了意大利法西斯的直臂禮。1926年,納粹黨正式規定所有黨員必須行直臂禮。因此,所謂的「羅馬禮」就變成了納粹禮。

聯邦檔案館的照片,攝於1941年,照片中的納粹海軍元帥卡爾·鄧尼茨(Karl Dönitz)和眾海軍軍官在行納粹禮。© wikipedia


文/Spencer McDaniel

譯/Amanda

校對/Yord

原文/talesoftimesforgotten.com/2021/07/04/the-real-origin-of-the-nazi-salute/

本文基於創作共享協議(BY-NC),由Amanda在利維坦發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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