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群小人物的創業故事。他們以前大多長期出入豬圈,身上總帶着一股刺鼻的氨氣味。現在,他們成為了農資主播,有的甚至成立了自己的飼料品牌。藉助手機,他們每天通過直播向外傳遞着生豬養殖技巧,幫助了一批又一批的養殖戶實現富裕。
一直以來,流量似乎總是喜歡集中在頭部主播。現在,快手的普惠算法正驅使焦點逐漸散開,很多城市年輕人無意間點進他們的直播間,然後,因為好奇而留下。這群小人物的成功,可以概括為一次「流量下行」。或許,讓流量幫助到更多的普通人,才是真正的科技向善。
文|亦歡
編輯|陸英
「把豬養好了」
2019年,東北一個皮膚略黑、長着厚厚的嘴唇的男人,怯生生地站在了手機的鏡頭前。他足足想了三天這場直播要講什麼,但當真正出現在手機屏幕里的時候大腦卻變得一片空白。「就聊怎麼養豬吧。」他決定,從他最熟悉的領域說起。他叫蔡東升,熟悉的人都喚他「小蔡」。就這樣,小蔡以略微尷尬、窘迫的姿態進入了流量場。
小蔡今年33歲,是一位快手農資頭部主播。10年前學習獸醫專業,畢業之後去單位上班養豬,後來自己開了一個獸藥店。2019年的5月,他嘗試在快手上發一些短視頻。當時是非洲豬瘟嚴重的時期,豬的死亡率高,養殖戶的經濟損失開始增長。小蔡在互聯網上做生物安全和防病措施的宣傳,「讓大家把豬養好了」。流量竟也逐漸向他靠攏,他也積攢起來了一些粉絲。
第一次直播下播後,一個來自河北的電話打進了小蔡的手機里。電話里,一個陌生女人帶着哭腔說自家豬發病了。
「這些豬如果要都沒了,我就完了。」她是快手用戶@小蔡說豬 的粉絲,常在直播間聽小蔡說豬。這批得病的豬,是她借錢買的。急得不行的時候,她想到向小蔡求助。
豬確實病了。這些與小蔡素未謀面、遠在河北的100多頭豬,不吃食了,曲腿趴那兒癱着,怎麼也攆不動,還咳嗽打噴嚏。「再繼續下去,豬場可能就要清欄了」,大姐心裡頭特別害怕——是不是得非洲豬瘟了?小蔡分析了病情,告訴大姐,可能是豬流感了,他建議大姐投藥。
三四天後,豬群的狀況逐漸改善了,吃食了,「大姐樂得不行了,打電話千恩萬謝的」。又過了幾天,小蔡收到了一個紙殼箱,裡面是大姐送給他的土雞蛋。
養豬其實是技術性活兒,「把生物安全做好,大家才能養得了豬,才能保證所有人吃到豬肉。如果說非洲豬瘟再嚴重點,可能我們現在豬肉都吃不上了。」一直以來,「啥也不會就去養豬,豬好養」是一個誤解。如今人們追求豬的瘦肉率高、出欄速度快,也希望降低成本,使得從前土豬、笨豬的數量大幅減少,豬的品種越來越「純」,而問題也隨之而來,「豬越來越『嬌貴』,疾病也越來越多」。
在字典中,農資的官方解釋是「農業用資」,指在農業生產過程中用以改變和影響勞動對象的物質資料和物質條件,豬飼料、獸藥在範疇之內。但實際上,幾乎所有農資類目出售飼料的主播都十分關注生豬養殖。
「其實農資主播賣的不是飼料,是怎麼養豬。」小蔡說。一直以來,農資產品的線上化是行業的痛點,傳統的貨架電商無法滿足養殖戶對農技的需求,內容型電商補足了這一短板。對農資主播來講,如何養豬變成一件需要不斷學習的事。小蔡至今還在哈爾濱獸醫研究所學習,偶爾還要飛到河北去聽講座,把學到的專業知識翻譯成通俗易懂的話語,在快手上分享給養殖戶。
那一天,小蔡開了一堂關於飼養管理的課,關於母豬怎麼才能養好,如何多產子,以及如何接生小豬。彈幕里大家都在問自家豬場的問題,小蔡一邊解答,一邊拋出問題,粉絲們馬上把答案打在屏幕上。「有的時候他們都在記筆記。其實他們也渴望知識,也想要把這個事業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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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河北唐山的客戶與小蔡溝通得最多,他養了四五十頭母豬,養豬一兩年,平均產子一窩四五個。兩人在直播間相識後,小蔡幫他制定了一個新的養殖方案。一年之後,母豬產子的數量變成了十多個——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小蔡幫他掙了200多萬。每每談起這件事兒,小蔡都會不自覺地伸出兩根手指比划起來。
小蔡生活在東北,綏化肇東市,一個很小的城市,辦公室不大,裝修也很平常。現在,他的辦公室變得更加侷促——500個裝着電餅鐺的紙殼箱被擺成了一堵厚實的牆,在隨即的快手年貨節期間,他將會把這些電餅鐺當做福利在直播間發放。
他的團隊裡除了幾個主播,還有三個助理老師,與小蔡一樣,都有專業的養殖知識。他們是快手上農資板塊主播群體的一個縮影。
小張是其中一個助理老師,也是小蔡的同鄉。他生於1982年,畜牧獸醫專業高材生,做過豬場的場長,也經營過豬飼料、獸藥的線下店鋪,長時間從事與生豬養殖相關行業。看到小蔡的快手之後,覺得這是個新興事物,也想給自己涉足多年的事業添點新鮮感,於是加入了小蔡的團隊。
在小張看來,生豬養殖與別的行業不同,養殖戶離鎮、縣和市中心較遠,信息閉塞。而且有很多人新接觸這個行業,許多東西不懂,也不知道問誰,但小蔡的直播間給養豬的朋友們提供了一個平台,免費地獲取知識。「養殖戶之前遇到問題了,沒有人幫他解決的。很多農資主播,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跟養殖戶連麥,去教養殖戶怎麼去更好地養殖。」
在直播間,可以經常聽到養殖戶們和主播們這樣的對話:「我們家的豬就聽你一說就治好了,不咳嗽了、不發燒了、不拉稀了」「讓我那個時間賣比現在賣,一斤多賣了五毛錢,一頭豬多幾百塊錢」「那幾十頭豬多賣了幾千塊錢,我們能過個好年」……對養殖戶來說,這都是實實在在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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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間的人老有才了」
養殖戶學會養豬後,接下來就要學習什麼時候賣豬,豬的價格是養殖戶最關心的事情。快手用戶@霸道賀哥 以自己20多年的經驗,在直播間幫大家分析豬價、行情和走勢。
最初賀哥與豬的相遇顯得十分隨意。20多年前,他結婚了,「結婚完了就沒啥乾的,完了也沒啥文憑,完了就尋思在家養點豬吧」,賀哥說,「就這麼的,砌點豬圈就開始養上了」。那時候養豬容易,但不掙錢。「生豬一頭只能掙個100多塊錢。」
閨女出生後,賀哥想着要再尋個出路。他接觸到了賣豬經紀人,「天天上誰家聯繫點豬,給點經紀費啊,也不出啥體力,我尋思就干它吧。」賀哥為人實在,不壓價,不給假錢,還「會來事兒」,大姨大姐地叫着,慢慢地,他在當地小有名氣,小鎮上百分之七八十的農戶都願意把豬賣給他。
就這樣,賀哥的事業從生豬養殖的下游一步步走到了上游。
做了收豬經紀人之後,賀哥開始自個兒給屠宰場拉豬,做個小買賣。「咱也算一個拉豬的小老闆」,他買了一輛小車,一年能掙個十幾萬塊錢。他打算就這麼幹下去,「一直干到上不去車拉倒」。
手握生豬資源,有人慕名找上門來,邀請他去屠宰場做採購經理,給他開雙倍的工資。至此,他進入了屠宰行業。在輪換了好幾個屠宰場後,他又開始不安分起來。「我開始有抱負有理想了,我總想自個兒干點大買賣,不能只限於給他們打工了。」
2018年,在屠宰場上班的時候,賀哥玩起了快手。在直播間,總有人問他:今天宰多少豬啊?好抓不好抓啊?豬價多少錢?事實上,周邊生豬收購價格是由大型屠宰場「放出來的」。屠宰場告訴「拉豬老闆」多少錢去抓毛豬,「拉豬老闆」報給經紀人,經紀人再報給養殖戶。在屠宰場上班,賀哥對於第一層的收購價格是知情的,他經常透露消息給養殖戶。
東北三省是我國重要的生豬產區。賀哥生活在遼寧瀋陽,想要把遼寧的豬調運到廣東、廣西、四川、湖南和湖北,就要對南方豬價也有所了解。東北三省作為產區漲價,南方的銷區也會隨之漲價。因此,在這個行業,關於價格的丁點兒信息都是寶貴的資源。
更為關鍵的一點是,所有的養殖戶都希望可以聽到收購的真實價格,而不是經紀人壓價之後的。賀哥直播不久,粉絲很快就超過了2000人,周邊的養殖戶都關注起了賀哥的快手賬號。「反正就天南海北講唄,天天嘮嗑,講豬價帶扯點淡講點故事啥的,我這人好扯淡,逮啥講啥你知道不,這粉絲也越來越多。」
2020年的10月,有一個飼料廠的老闆慕名找到賀哥。他希望可以合夥一起賣飼料,並成立一個飼料品牌,賀哥同意了。
和老闆談完回家的路上,賀哥高興壞了。他開着他的豐田霸道車往回走,原本半個小時的路程沒多久就到了。一踏進家門,他就把全家聚集到了院子裡,商量這個品牌叫什麼名字。賀哥希望,只要一提品牌名字,養殖戶就能記住。偶然間,他瞥到了車身上的「霸道」二字。就這樣,「霸道」成為了他給自己品牌起名的基礎創意。
後來某天晚上,賀哥在直播的時候,講了自己想做飼料品牌的想法,徵求大家意見。賀哥說,咱大伙兒起個名吧。那會兒直播間有兩千多人,賀哥看着滿屏幕的名字問道:「咱叫霸道行不?」有人提議在「霸道」後頭,加個字母H。除了商標好註冊外,H是好的拼音縮寫,一般大集團的飼料都有這個H,還是賀的拼音縮寫。「直播間的人,都老有才了。」賀哥說。
在直播間的集思廣益下,霸道H後頭還加了一個129,直播的那天是12月9日,眾人還希望豬價能漲到12塊9毛錢。於是,品牌名稱正式被定為了「霸道H129」。此外,賀哥還給飼料供應廠提了明確的要求:「養殖戶最起碼能餵出好來,你別餵完了啥也不是,今兒個戧毛,明兒個跑肚,後拉稀的,把我的臉面做沒了。」
很快,賀哥在快手直播間創造了這個行業的奇蹟。第一個月,自個兒的品牌,憑藉一個人的力量,霸道品牌飼料賣出了1000多噸,之後又迅速往上漲,最多的一個月賀哥在直播間賣了2200多噸。這件事情傳遍了整個遼寧省的飼料圈。當時,干十多年的經銷商一個月能賣千噸以上的沒有幾個。
「最開始,我的理想其實並不在飼料上。因為這些年主要接觸的是生豬。當時我就想做遼寧省的最大經紀人、最大的『拉豬老闆』,往這方面發展的,誰知陰錯陽差地走進了飼料這個行業,還能擁有自己的品牌。」賀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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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業的開創
高祥今年24歲,在快手的農資主播里,他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最熟悉高祥的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成為一位主播,「小高算是妥妥的富二代!」高祥家裡是一個養殖大戶,養着4000多頭豬、500多頭牛。但這是高祥父母的事業。高祥自己有一家獸藥店,安安穩穩地開了六年。
接觸到快手之後,他成為農資板塊第一個主要以賣貨的形式去做直播電商的主播。
在圈子裡,他被稱為「專業型農資主播的開創者」。今年10月,高祥開始了第一次直播帶貨,他一天就賣了十幾萬塊錢。
千里之外的北京,快手電商的一位小二通過數據關注到他,去了他的直播間後,發現他的直播在這個行業里顯得十分新穎。此前,農資主播主要在直播間裡給養殖戶講講技術和豬價,邊講邊賣,產品銷量會比較低。高祥有一套比較成熟的帶貨方式去賣貨,直接做賣貨專場,叫了很多廠家過來,在直播間裡送手機。而因為有線下的獸藥店基礎,小高的貨盤有明顯的價格優勢。因此,他成為了農資板塊「第一個打性價比戰的主播」。
高祥是一個不服輸的人,每天都定點定時直播,一直播到夜裡12點多。目前,小高在快手上擁有54.4w粉絲。116品質購物節期間,小高更是迎來新一輪的爆發,最高單場銷售額遠遠超過200萬。現在,小高有一個夢想,他希望成為快手養殖戶最信賴的主播。
逐漸地,賀哥的「霸道事業」也把重心更多地轉移到了線上。線下去推銷飼料,得開個車去找養殖戶,到誰家都得嘮一會兒,一天找個五六戶「談霸道」就不錯了。但是賀哥的一場直播,一天晚上的觀眾能達到2.5萬到3萬。「在直播間,你是在對幾萬人去講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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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業內橫向對比,飼料品牌一般需要經歷許多業務員才能逐漸被打磨出來。但通過直播間,賀哥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讓遼寧百分之六七十的養殖戶都知道了「霸道」牌飼料。12月初的一個晚上,賀哥在直播間裡賣出了上百萬的銷售額,這是一個實體經銷商一年都賣不動的。
偶爾,一些不養豬的年輕人也會因為好奇點進直播間。在這裡,他們會看到電商直播的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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