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上財富 - 「神」一樣的俄羅斯大寡頭，開溜了－鑽石舞台

Mar 13 Sun 2022 22:00
格上財富 - 「神」一樣的俄羅斯大寡頭，開溜了

作者：李君

來源：華商韜略（ID：hstl8888）

在世界富豪排行榜上，羅曼·阿布拉莫維奇不是頭名。但在對時勢的把握上，恐怕沒有人比他排位更高。

從「葉利欽的提款機」到「普京的銀行」，再到英超「切爾西之王」，過去幾十年，他像掌握了歷史密碼的時空穿越者一樣，不斷在俄羅斯驚濤駭浪的政商博弈中挪騰轉移，而且總能進退自如。

但如今戰火籠罩的極端對峙之下，他恐怕再也難以左右逢源了。逃了半輩子的很多事，最終可能還是逃不掉。

1歲喪母，4歲喪父，是阿布先生的冷酷開場。1970年，孤兒羅曼·阿布拉莫維奇被叔叔收養長大。

上帝關閉了親情之窗，卻打開了社會的門。

阿布的叔叔，是蘇聯烏赫特煉油廠的負責人。有了這層關係，阿布成了「石化子弟」，他在莫斯科石油和天然氣學校讀完了中學、一張由「石化子弟」組成的關係網，成了他日後的資源。

當然，最重要的還有叔叔的言傳身教。

70年代的蘇聯，計劃經濟鐵幕下，涌動着商品經濟的暗流。商業雖被禁止，黑市交易卻異常活躍。在「地下雙軌制」的世界裡，阿布的叔叔是響噹噹的人物。從木材到日用品，從伊朗地毯到北歐電器，無所不「倒」又路路暢通。這樣的行事作風，是阿布在共產主義之外的另一門德育課程。

17歲的阿布沒有考上大學，自此進入軍中服役。軍隊中魚龍混雜，老兵欺負新兵，同鄉拉幫結派。社會人阿布卻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結交了一批老兵和軍官朋友。日後，這些軍中人脈也都成了他商業之路的助力。

信奉「多個朋友多條路」的中國哲學，這是阿布在命運上的個人奮鬥，但一個人的成功，更重要的是歷史進程。

1987年，戈爾巴喬夫推行改革，個人企業出現在蘇維埃的版圖上。考慮到冷戰年代蘇聯極度瘸腿的輕工業，在這個短缺領域，一手抓製造，一手抓貿（zou）易（si），就是先富起來的最佳途徑。短短三年裡，退伍的阿布基本秉承了「兩手都要硬」的原則。先是開了家玩具製造廠，又倒賣二手輪胎，開養豬場，還和空姐女朋友一起倒騰英美外煙和法國香水。

對於從小就見識過黑市生意的阿布，這些買賣，其實只是小打小鬧。沿着這條道跑，最多也只能當個萬元戶。他的真正發家，源於一樁離奇的柴油失蹤案。

90年代初，蘇聯迎來了「衛星上天，紅旗落地」的解體命運。加盟共和國俄羅斯成為主權國家，葉利欽開啟了新國家的元年。新舊勢力交替，政治暗流涌動，經濟一片混沌，大多數人都在這場巨變中茫然無措，失去方向，拼命想要保住自己的退休金、休假和黑海別墅。

但26歲的阿布卻顯得有點興奮，對他而言，天下大亂，好過天下大治。

阿布幹了一件大事：通過偽造文書，他弄來了一筆公款，然後從叔叔的老單位烏赫塔煉油廠買了5000噸柴油。在運輸過程中，這批柴油卻離奇失蹤了。

5000噸柴油，意味着400萬盧布的財富。這不是一筆小錢。當局很快對此立案，由內務部下屬的莫斯科局負責偵辦。

作為克格勃留下的老班底，內務部查清此事並不困難。調查結果顯示，是阿布拉莫維奇與烏赫塔煉油廠的員工搞黑箱操作，瓜分了這筆錢。

阿布因此被莫斯科副檢察長盯上，但在拘捕他的前一刻，絡繹不絕的電話，甚至打到了檢察長太太的起居室——通過在軍中積累的人脈，阿布最終把這樁案子化為無形。

5000噸失蹤的柴油，成為了阿布商業生涯中的第一桶金，在叩開通往高階玩家世界的大門後，他開始一路狂飆猛進。

由於計劃經濟的體制問題，俄羅斯國內石油價格遠低於國際市場價。如今蘇聯解體，門戶已開，只要能拿到石油出口許可證，做石油出口貿易，中間的差價就足夠大發橫財。

作為從小在煉化廠區長大的石油子弟，阿布拉莫維奇對此心知肚明。

1995年，通過層層引薦與精心安排，在一個私人遊艇的酒會上，阿布認識了一位新朋友：別列佐夫斯基。

別列佐夫斯基，俄羅斯政商界的風雲人物，他手握俄羅斯最有影響力的媒體和銀行，又先後擔任國家杜馬議員、俄聯邦安全會議副秘書等要職，政商兩道通吃。但他最重要的身份，是葉利欽家族的幕僚。

大概是在阿布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老江湖別列佐夫斯基頓感親切。在他的運作下，阿布成功打入葉利欽的社交圈，成了克里姆林宮的座上賓，並與葉利欽的小女兒塔季揚娜過從甚密。

時值1996年俄羅斯總統大選前夕，這也是葉利欽最頭疼的時候，想競選連任的葉利欽支持率只有可憐的3%，手裡沒錢運作，政府財政也捉襟見肘。

據媒體日後報道披露，葉利欽和幾位俄羅斯寡頭達成了一項協議：由寡頭們提供財政支持，確保葉利欽連任，葉利欽則承諾維護寡頭的經濟利益。

為了籌錢，葉利欽政府開始了一系列操作。先是推出了「股轉債」籌資政策，把國有企業的股份按照市場價格的30%作價，抵押給私人商業銀行換取現金，並承諾事後以市場價格原價收回。

很容易看得出，這其中存在70%的利潤空間。一批寡頭就此以白菜價收割了眾多國有優質資產。而收回這個方案一旦沒有下文，「抵押」就變成了「白送」。

1995年8月，葉利欽又頒布了第872號總統令，成立西伯利亞石油公司，這家公司很快成了俄羅斯最好的石油精煉和生產公司。

作為「葉利欽朋友圈」的點讚狂魔，阿布和別列佐夫斯基並不需要等到總統令正式頒發。對於這個進軍石油行業的良機，他們的準備早已開始。

當年年底，克林姆林宮招標出售西伯利亞石油公司的部分股權。別列佐夫斯基與阿布推出了自己在3個月前成立的特拉斯特公司，專門參與對西伯利亞石油公司股份的競標，之後兩人又用同樣的手法，分別成立了十餘家公司。

在這場對國家石油的「洗劫」中，阿布和別列佐夫斯基聯手買通高層，對競拍委員會施壓，最終放入競拍場的都是「自己人」，並利用三次競拍公司股份的機會，兩人以不到市價8%左右的價格將西伯利亞石油公司買下。

吞掉西伯利亞石油公司後，阿布又相繼拿到了俄羅斯鋁業公司的一半股份，俄羅斯國際航空公司26％的股份，以及俄羅斯國際影視公司25％的股份。

在前蘇聯解體的漫長過程中，阿布閃轉騰挪，將政策用到極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的財富如宇宙大爆炸一般劇烈膨脹。就如他前妻說的：

「他天生就知道如何賺錢，他能夠在當時蘇聯那種條件下賺錢，那麼，他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能發財。」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為阿布大開綠燈。

由於競拍資金的來源不清不楚，私有化西伯利亞石油公司的合法性，受到了俄羅斯最高檢察院的質疑。

俄羅斯高級審計署的一份報告中指稱，西伯利亞石油公司的私有化過程存在違法，政府在轉讓股權過程中流失了27億美元的資本，因此轉讓合同應視為無效。

然而，當最高檢察長就要展開調查的關鍵時刻，卻被「巧合」地被曝出招妓醜聞，並因此遭到革職，對阿布拉莫維奇的調查也就不了了之。

1999年，與葉利欽鬧翻的克里姆林宮「大管家」科爾扎科夫揭露了「冰山一角」，直指阿布拉莫維奇的肆無忌憚，就是因為葉利欽的庇護。

葉利欽家族的「特殊開銷」都通過阿布運作，阿布就是葉利欽的「提款機」，還為塔季揚娜在德國購買過房產和快艇。

然而，相比於身兼政府要職的別列佐夫斯基，阿布其實一直游離在權力體系之外。

太過招搖的財富只會引起反感。他沒有擔任過什麼官職，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

「我從沒有從政的渴望，只是對生意感興趣。」

隨着葉利欽謝幕，俄羅斯迎來了普京時代。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席捲下，俄羅斯股市狂跌，盧布貶值，經濟逼近崩潰邊緣，在這個風口浪尖時刻，葉利欽把爛攤子扔給了普京。作為新任總統，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挽救經濟，提振信心。

寡頭的日子開始變得不好過。當時，俄羅斯經濟被別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維諾格拉多夫、斯摩棱斯基、弗里德曼、霍多爾科夫斯基、馬爾金七大寡頭把持，他們控制着俄羅斯的金融、煤礦、傳媒等各大領域。

普京上台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針對寡頭開刀。一方面，是為了兌現競選時向選民許下的諾言：消除寡頭階層，另一方面，則是試圖奪回對經濟的掌控權。

在普京的雷霆手段打壓下，寡頭們的利益大受損傷。

阿布曾經的「貴人」別列佐夫斯基選擇和普京硬剛，公開罵普京是「國家腐敗墮落的獨裁者」，最終流亡英國，客死異鄉；首富霍多爾科夫斯基以「竊國罪」被投下大獄；傳媒大亨古辛斯基躲到了以色列；斯摩棱斯基則潛逃維也納。

葉利欽下台不過3年，世界就變了天，風光一時的七大寡頭家族迅速瓦解。

在這場金錢與權力的廝殺中，老寡頭們都倒台了，阿布拉莫維奇卻奇妙地活了下來。

一方面，當時的阿布羽翼尚未豐滿，行為相對收斂；另一方面，早在選舉期間，阿布拉莫維奇就加入了普京的陣營，以大量資金投入為競選助陣，他與普京的私人關係也因此得到了進一步加強。

俄羅斯前第一副總理丘拜斯曾這樣評論道：

「別列佐夫斯基等人太幼稚，老想顯示他們的影響力，結果卻適得其反。阿布拉莫維奇是新一代人物，比他的前輩們聰明得多。」

阿布或許早已看出這位新掌權者的強硬和鐵腕，普京上台後，他一直堅定地站在這一邊，並時時刻刻「表忠心」。

他先是從別列佐夫斯基手裡買回了俄羅斯公共電視台的股份，又將其歸還給國家；隨後，主動放棄了苦心孤詣得來的西伯利亞石油公司控股權，選擇成為一個聽話的「普京的銀行」。

1999年，阿布拉莫維奇打破自己「絕不從政」的許諾，主動參加國家杜馬的選舉，並成為了楚科奇地區的行政長官。

楚科奇位於在俄羅斯遙遠的東北部，挨着北極，貧瘠落後，是個沒人管的蠻荒地。

這裡的老百姓日子過得苦哈哈，此時卻迎來了遠近聞名的「阿大善人」，甫一到任，阿布便開始廣施善行，先是自費1800萬美元改善當地的生活條件，給當地貧困戶送米麵糧油，邀請1.2萬名當地學童出國夏令營，又捐了3億多美元在楚科奇建了學校、醫院、酒店、商超等。

當然，在楚科奇，他也沒忘記自己的生意——每年繳的所得稅金額高達4000萬美元，耐人尋味的是，他要求把這筆錢全部納入楚科奇的財政預算。

阿布成了楚科奇人民的財神爺，主政一方的8年裡，楚科奇的發展達到巔峰，他的的民意支持率也達到了80%。任期屆滿後，儘管楚科奇人民極力挽留，他卻急流勇退，主動放棄了連任。

對於阿布拉莫維奇來說，楚科奇是一塊福地，但不是終點。在這裡的8年，讓他遠離了莫斯科的紛爭禍端。

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社會聲譽和來自群眾的支持，這給了他強有力的政治保護。

楚科奇的風終究能吹到莫斯科，吹到克里姆林宮的帷幕里，阿布所做的一切，似乎和普京達到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據說，普京曾將大鱷們都叫來座談，提醒他們不要干政，名單里唯獨沒有阿布。普京還多次去往阿布在莫斯科的99英畝莊園吃飯，這也是像是在對外界釋放信號——阿布是個好同志。

俄羅斯《獨立報》則這樣評價阿布：阿布是個市場神童，總能不受懲罰地讓事情朝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他相當清楚政治和商業的界限，保得住的才是利益，保不住的立即割棄。

用阿布拉莫維奇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總能在適當的時機出現在適當的地方。」

明哲保身的選擇背後，是前輩們的一幕幕悲劇。這些前車之鑑，成為了阿布拉莫維奇的後事之師。

在俄羅斯國內，對於阿布偷逃稅款的舉報時有出現，雖然普京念在往日交情從未追查，但作為一個嗅覺敏銳的商人，阿布顯然已經意識到，留在俄羅斯已不是最佳選擇。

2002年，在普京默許下，他將西伯利亞石油公司股份出售，套現30億美元，後來又賣掉其在俄羅斯鋁業公司的股份，獲利20億美元。

一年後，他斥資2.7億美元買下了英超切爾西足球俱樂部，開啟「足球移民」計劃，打開了走向歐洲的大門。

當時的切爾西足球俱樂部，財務上已經瀕臨破產，欠了1.4億美元的外債。在阿布成為俱樂部老闆後，切爾西在市場上搖身一變，成為了瘋狂砸錢的豪門。不僅還清了債務，又先後挖來曼聯CEO和頂級教練，買下貝隆、克雷斯波、穆圖等當時的一批超級巨星。

這讓切爾西迅速升級成航空母艦，十多年裡，陸續拿下5次英超冠軍，5次聯賽杯冠軍、2次歐冠冠軍，與皇馬、曼聯、AC米蘭、拜仁慕尼黑並駕齊驅，成為世界頂級的豪華球隊。

據說，每次主場比賽，阿布出現在看台上，球迷們都會高喊：

「We are fucking loaded！」（我們他媽的有用不完的錢！）

昔日的俄羅斯寡頭，此時擁有了新的身份：英超巨子。

足球成了阿布新的護身符，有人開玩笑說，就算是看在全世界球迷的面子上，普京也不敢再拿阿布開刀。

克里姆林宮的崢嶸歲月早已被歲月掩埋，阿布的財富已經多到可以用來辦一次奧運會。根據《福布斯》雜誌在2021年的統計，羅曼的資產約有145億美元，在全世界排名第142位。他窮奢極欲，用4.3億英鎊買了全球第二大豪華遊艇「日蝕號」，又耗資3億美金打造空中座駕「阿布拉莫維奇天空號」，縱情展示着有錢人聲色犬馬的世界。

2015年，俄羅斯和英國的關係惡化，阿布又入籍以色列，並憑藉雄厚的財力成為以色列首富。他在以色列進行大量投資，逐步將資產從俄羅斯和英國轉移過來。

不難看出，他一直在極力擺脫政治的紛爭。

但曾經的石化子弟、物資倒爺、石油寡頭、英超巨子阿布，真的能夠徹底擺脫俄羅斯和政治嗎？

2022年2月，俄烏衝突爆發。應烏克蘭當局的要求，阿布成為了雙方的調解人，前往白俄羅斯協助烏克蘭與俄羅斯的談判。

由於阿布過去與普京的密切關係，阿布在英國受到了極大反對抗議。一名烏克蘭人士直接質問英國首相約翰遜，為什麼放過了在倫敦的俄羅斯富豪。

在英國宣布將制裁俄羅斯並「打擊與普京相關聯的億萬富翁」後，阿布拉莫維奇立即宣布將切爾西的管理權交與他人，並着手變賣在英國的資產。

如今消息傳來，他已作價40億英鎊，將切爾西足球俱樂部掛牌出售。

在告別信中，他這樣寫道：

「我不會要求俱樂部償還對我的貸款（據估算，俱樂部目前欠他15.1億英鎊），對我來說，這與金錢無關，而是對俱樂部的熱愛，另外我已經組織團隊成立基金會，將出售的淨收益全部捐出。該基金會將為烏克蘭戰爭的所有受害者提供幫助。這包括為受害者的緊急和迫切需求提供關鍵資金，以及支持長期的恢復工作。」

顯然，阿布已在盡最大努力展示友好，化解戰爭、公眾、歷史和時代帶給他的衝擊。

在中國，有一個專有詞彙，用來準確稱呼阿布這樣的人物：大亨。

民國時代，上海灘最著名的大亨，當屬同樣出身貧苦，日後卻叱咤浦江的杜月笙。此人一生奉行的原則中，常掛在嘴邊的一條是「刀切豆腐兩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