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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體會東西方禮儀之間有趣的差異是跟着Follow Me學英語的時候。Follow Me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在中國家喻戶曉的一檔英語教學電視節目。

記得裡面有一段是兩個英國人初次享用日本茶道。只見彬彬有禮的和服女子恭敬地奉上袖珍杯的功夫茶,英國客人一飲而盡。日本女詫異卻不失態,再獻第二杯,英國人又是仰頭一口乾了。於是又有第三杯...杯子好小,客人好渴...最好笑的是英國客人席地坐久了,起身時兩腿麻得動不了,哇哇亂叫...我邊看邊笑得咯咯亂顫。那時的我,在英國和日本之間,傾向性是很強的。

如今再看,那些沒有理由的厚此薄彼多半都是因為眼界的有限而滋生的偏見。

終於有一天我真正生活在西方了。初來乍到,新鮮中感受出人家的文明水平確實高,我沒有失望。後來隨着攀學業,謀生活過程中的磨鍊,我開始慢慢意識覺察到,人,無論東西方,終究都只是人,人類共同的弱點,覆蓋得非常均衡,上帝並無偏待。雖然地域文化的不同,使得你強我弱的方面各有千秋,但非要武斷出誰高誰低,真的就是有失公平了。

就說禮儀吧。我們從前在熒幕上看到的紳士風度也不到處都是。不急不忙地趕路的話,是有陌生人給你開着門,讓着道; 一旦風吹草動,僅以我所在的金融投資行業為例,比如市場的波動不如人意的話,我辦公室里的那些交易員哪個不是拍桌跺腳,滿口髒話。我在西方生活習慣後,倒是在幾次偶遇東方禮儀時,因為"物以稀為貴",讓我感受到了與我當年在中國崇洋時相類似的心馳神往的美好體驗。

我留學期間在所在大學的法學院圖書館勤工儉學。圖書館裡員工的層次清清楚楚。除了男館長是律師兼教授,另外四個館員都是圖書館專業碩士畢業,和館長同屬於大學的faculty。其餘的員工就是普通雇員,不算專業人士了。我工作時和普通員工聊得隨意,休息時館員們則喜歡叫上我。我發現館員和員工在工作時互相尊重,合作,還互相取樂,但休息放鬆時,自然地又"人以群分"了。

有一天,我們正在編目部工作,只聽不遠處傳來動靜,抬頭望去,只見館長領着一隊西裝革履的亞裔人士邊談邊朝我們走來。這隊人每路過一個辦公桌,就會對工作人員一鞠躬,然後響亮地一聲"Good Morning! "等他們走近了,館長介紹他們來自日本,特意來考察參觀加拿大的專業圖書館。他們對着我們又是標準的一鞠躬,喊了聲帶濃重日本口音的"古德毛寧!"他們離開時不斷回頭看我,我不想他們誤解"他鄉遇故人"又羞於相認而留下遺憾,決定滿足他們的好奇。

趁着沒走遠,我主動笑着告訴他們:"I'm Chinese. ""啊,nice!"他們又轉過來再鞠一躬。日本客人走後,我的同事,單親媽媽的Karen感慨地說"亞洲人真有禮貌啊!"同事Colleen同意:"確實,不象我們北美人,粗野放肆!"我聽了五味雜陳,出國就是一心想奔更高文明的,天哪,命運你不要作弄我!

還有一次是住在同學閨蜜兼房東Rachel家時的插曲了。Rachel的丈夫Mark是中學教師。有天MarK在飯桌上告訴我,今天他的學校接待了幾個來自台灣的中學校長。在專業考察結束後的閒聊中,Mark顯擺地告訴他們,他的家裡就住了個中國女孩,所以他對中國文化很親切,很熟悉。結果其中有個姓"方"的校長對Mark口裡描述的"中國女孩"發生了興趣,說想跟太太來拜會一下。我本來就是人來瘋,當然高興。飯後的傍晚時分,方先生和太太就應約來了。

這是一對年長的優雅夫婦,面含微笑,在一杯茶的時間裡關切地詢問了我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生活學習的感受。其實我留學雖苦,但楓葉國的純樸善良在時時托護着我,我動情地表達了我的感恩。臨走時方先生多次感謝Mark和Rachel。我們送到門口,方先生在與Mark握手道別後,再次脫下帽子,方太太和他一起向我們深深鞠躬,才揮手離去。Rachel回家後也是嘖嘖稱讚:"東方人真是太有教養了!"

在中國時我望着熒幕上的紳士淑女,羨慕西式禮儀的溫文爾雅。沒想到有一天生活在西方後,親耳聽見西方人對東方禮儀讚賞倍加。我漸漸明白,世界上美好的表達並不單一: 強有力度的握手傳遞了誠意,溫暖與合作;彎腰鞠躬則表達出了最深沉的敬仰。擁抱親吻抒發了炙熱的愛戀和親密;脫帽敬禮則體現了溫良恭謙,含蓄悠長。西方強調契約精神,在對守約忠信,互利互惠的期待中發展出了自我尊上,勇往直前; 東方則認為,即使是互相幫襯,也應該道聲"請多關照",表達出"給您添麻煩了"的感激和歉意。

在西方文明壓倒一切的現代社會,那浮光掠影般稀缺而優雅的東方禮儀,還有多少沒有被時代拋棄遺忘? 還有多少能夠寂寞而執着地生生不亡? 讀過一篇文章,說馬英九如同是"論語"里走出來的人,我猜大概就是把東方禮儀行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又自然無偽的一種境界吧!

我的先生雖與我同齡,卻也是受舊禮教薰染的老派國人。他打電話給我,陳述完後總是安靜地等我先斷線。而我總是一陣機關槍掃射般地抒發之後毫不猶豫地啪啪就掛。每一次我們去拜訪他的鐵把兄弟,離開時,他的好友夫婦總是送到門外,先生進車首先拉下車窗,互道珍重,互送祝福,揮手告別。朋友夫婦一直等到我們的車滑動離去才邊揮手邊開始往回挪步。真是"送君送到大路旁"。在不認識先生之前,我已經習慣客人離開,立馬隨手關門。現在我也喜歡上了東方式的"情誼不散,久久相隨"的麻煩了。

雖說禮儀只是表象,並不能與人的內涵完全統一。但是禮儀作為文明社會發展的產物,至少飽含了人們對某種境界的嚮往。

我在西方生活的年月已經超過了我的中國歲月,在充分享受着西方禮儀的直接,有力,張揚,理性的同時,我也愈發懷念一種正在消失的,如水墨丹青般優雅和美麗的東方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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