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動輒數十萬的年終獎不僅沒了,還整天忙着處置風險項目,春節也不得安生。轉行還是堅守,成了信託人的年關拷問
文|《財經》記者 陳洪傑
編輯|袁滿
「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戰績難起舞。」往年拿着動輒數十萬年終獎的信託從業者正處於前所未有的轉型焦慮。轉行還是堅守,成了信託人的年關拷問。
「年年難過年年過,年年過得都不錯」,在過去十多年間,信託公司憑藉牌照優勢以及靈活的機制,行業規模和淨利潤不斷飆升。
但到了2021年,信託行業發生了巨變。「信託公司的套利性較強,以前也經常被整治,但『東方不亮西方亮』,大家過的還不錯。可在2021年風險持續暴露,尤其是融資方房地產企業連續的爆雷,迫使信託業開始重塑」。一位行業資深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
「2021年上半年我特別擔心項目出現風險,經常發愁到凌晨兩三點睡不着。」另一位行業資深人士劉先生表示。
一面是信託行業賴以生存的非標業務出現大量風險、新增規模被壓縮,另一面是,信託本源業務的慈善信託、服務信託等規模較小,並未形成新的利潤支撐點。這使得從業者感到焦慮。
信託行業的不良率有多大?2020年一季度之後,中國信託業協會停止了對這一指標的披露。多位行業人士預計,不良率在5%以上。「傳統信託業務的『三駕馬車』是通道業務、政信信託和房地產信託。2021年是壓通道之年,政信業務風險頻發,百強房企不斷出現問題。之前大家不敢做小房企,覺得有可能踩雷,於是一股腦湧向了恆大等頭部房企,沒想到這些企業也出現問題了。」一位信託人士表示。
在劉先生來看,融資類信託等非標業務已經完成了作為影子銀行的使命,該業務最終會退出歷史舞台。「信託的精神內核是忠誠審慎,未來的表現形式是家族信託、慈善信託等。」他表示。
2021年中,劉先生離開了從事10多年之久的信託業,轉向一家證券公司,做財富管理業務。「我對目前的生活節奏很滿意,上午整理材料,下午去拜訪客戶,還有時間喝下午茶,通常在5點半左右下班。最近好像變年輕了幾歲。」他表示。
劉先生之前的很多同行們還處在痛苦區。「八九年前,我剛入行的時候,僅年終獎就有幾十萬元。現在公司很多產品出了風險,不僅獎金沒有了,還整天忙着處置風險項目,在春節期間都不得安生。」另一家中型信託公司人士表示。
仍有不少信託人士還在堅守信託行業。「我在信託公司的資產端,不像財富端那麼容易轉型。另外,我對信託行業還沒那麼悲觀,認為標品的空間較大,目前做一些三四線城市城投平台的債券,這也符合監管的導向。」另一位信託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
轉行還是躺平?
2010年8月,劉先生在上海接觸到了信託行業,他當時抱有極大的興趣。「當時國內的財富管理行業剛剛起步,高淨值人群財富配置需求凸顯。」劉先生表示。
不僅如此,2010年《信託公司淨資本管理辦法》的出台,在制度上釋放行業的動力;另外,在大量政信類項目和房地產項目的刺激下,中國信託業開始了高速發展,行業規模於2017年達到峰值,超過26萬億元,年複合增長率為39.36%。
信託從業人員也度過了一段甜蜜期。「十年前,剛入職在資產端工作的同事年終獎能達到50多萬元。我在財富部門工作,靠的是1%的佣金收入。如果一年內募集的資金有1億元,我能拿到100萬元的佣金;如果募集的資金為8000萬元,收入則是80萬元。」劉先生稱。
不過,從2018年開始,信託公司進入了轉型調整時期。在資管新規下,信託業開始壓降通道業務和清理多層嵌套規模,行業規模有所回落。此時,劉先生也準備換工作,他得到兩封工作邀約函,一封來自券商,一封來自一家民營企業控股的信託公司。
最終劉先生選擇了後者。原因在於,其一,他對信託行業比較熟悉,產生了感情。其二,他認為,由於制度靈活性,信託公司有跨領域投資且限制較少的優勢,在非標市場上不會缺席。
但劉先生低估了監管整治房地產業務亂象、整頓信託行業的決心。監管人士認為,信託業風險暴露加快,存在外溢可能,相關風險可能跨行業、跨市場、跨區域傳染。
迫使劉先生再次離職的原因是2021年信託業大量風險項目的發生。「其實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我就沒聽到過信託行業的好消息,要麼是這家公司的多個房地產項目出風險了,要麼是那家公司的政信項目難以兌付了。2021年後,風險項目更多。由於擔心自己的項目,我在很多個夜晚都難以入睡。」劉先生表示。
劉先生離開信託公司的另外一個原因在於,他公司的股東濫用股東權利,通過關聯交易向股東及關聯方進行利益輸送。「經濟好的時候,這種風險顯示不出來。但在經濟承壓的情況下,很容易出現大規模違約。」他表示。
「如果信託公司背離『誠實、信用、謹慎』原則,在盡職調查、信息披露等方面沒有盡到『賣者盡責』的義務。試問,這種情況下,如何讓投資者『買者自負』?」他說。
2021年6月,劉先生離開了信託行業。「我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向高淨值人群銷售產品,委託代理關係簡單,信息披露透明度高,是純粹的第三方中介業務。最終產品收益率高或低,都是客戶承擔。」在談及現在工作時,他表示。
另外一家信託公司區域負責人對行業的焦慮來的更早一些。2020年5月,監管部門發布《信託公司資金信託管理暫行辦法(徵求意見稿)》稱,信託公司管理的全部集合資金信託計劃向他人提供貸款或者投資於其他非標準化債權類資產的合計金額在任何時點均不得超過全部集合資金信託計劃合計實收信託的百分之五十。
該負責人對《財經》記者表示,信託公司基本都是以非標起家的。雖然部分信託公司努力開發標品業務,但均不能成為公司的利潤支撐點。「2020年5月至2021年6月,我比較迷茫、焦慮。2021年四季度以來,我選擇了躺平。一旦接受現實,我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不少」。他稱。
深陷轉型困頓
「一頓操作猛如虎,一看戰績難起舞。」一位信託公司人士嘗試了多個創新業務後感慨道。
他表示,無論是從非標轉向標品,融資類信託轉向投資類信託,還是從對公客戶的業務轉向個人客戶的業務,這兩年信託公司的進展都不順利。
究其原因,標品信託雖是業務轉型的重點領域,但信託公司的能力不足。「論自主投資能力,信託在非標領域有着多年的經驗,但在資本市場上就是個『小學生』,無法和券商、銀行等其他資管機構比擬。」上述行業人士表示。
1月26日,北京銀保監局召開2022年工作會議稱,2021年北京轄區內的信託公司通道類、融資類業務同比下降93.4%和31.9%。中國信託業協會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三季度末,融資類信託規模為3.86萬億元,同比下降35.13%,環比下降6.57%。
壓縮傳統業務的同時,監管部門多次喊話信託公司回歸本源,進行淨值化轉型。但什麼是本源業務,讓不少行業人士困惑。「我國信託行業是沒有本源業務的,在過去行業基本是什麼賺錢做什麼。信託本源喊了這麼多年,還說不清道不明。」一位行業從業者表示。
但也有人士表示,信託躺贏了十多年,錯失了很多好機會。「信託公司當下要尋找自己的領地。我認為,養老保障、福利計劃等服務類信託,慈善信託,以及家族信託都是信託的本源。」另一位從業者表示。
劉先生表示,從發達國家的信託發展路徑來看,信託的本源是服務高淨值客戶,進行財富風險隔離和財富傳承。
但也有悲觀者認為,這部分業務對於中小型信託公司較難開展。「新部門組建的成本有可能超過收益,看上去很美好的市場前景,卻不容易實現。」有人士表示。
「我們測算新業務的回報率之後,還是決定以開展傳統業務為主。目前,每年融資類信託的壓縮比例是20%-30%,按照這種速度,我們至少還能做上3年。至於3年後做什麼,還未規劃,畢竟當下活下去更重要」。上述人士稱。
在談及虎年願望時,該人士說,不奢求今年能新增多少房地產項目,但求存量項目少出問題。公司在2022年的業務重點是政信項目的非標產品和標品。城投信仰雖然已被打破,但是相對於工商類信託,還是安全的。
上述信託公司區域負責人表示,當下信託法配套的信託財產登記、轉移等相關法規遲遲未能出台,制約了信託本源制度優勢的發揮。希望虎年出台相關細則,推動服務類信託、慈善信託的進一步發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