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現代文學檔案
千百年來,古典詩詞滋養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孤身一人在外,想起「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與友人相聚,大聲吟誦「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為生活努力打拼時,心中涌動「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收穫累累碩果時,脫口而出「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壯年遊覽祖國大好河山時,「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的思緒飄然而至;暮年閱盡人生滄桑,「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平淡心境更是心中嚮往。
面對「如花在野」的古詩詞,該如何走進這所大觀園?江南才女、著名作家潘向黎引領我們走進陶淵明、杜甫、李商隱、歐陽修、蘇東坡、辛棄疾等人的詩詞世界,駐足欣賞古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又時時喚起我們的現實情感記憶,以情貫之談人生,父女親情、佳人愛情、故人友情,讀來令人動容,治癒心中的「想不開」。
從散文到小說,又從小說到散文,詩人杜甫是潘向黎生命中的分水嶺。
那些熟稔的唐詩宋詞,從她意氣飛揚的少年時代,攀緣至五味雜陳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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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時候不喜歡杜甫,因為他很滄桑,而你沒有。你是個嶄嶄新的人,肯定喜歡那種意氣飛揚的東西,帶着你一起飛。」
改變來得非常徹底而輕捷。那是三十多歲的時候,有一天,潘向黎無意中重讀了杜甫的《贈衛八處士》。
「那一天黃昏,家裡就我一個人,很疲憊。丈夫和兒子都不在家。他們在的話,我會煮晚飯。他們不在,有時候我會讀讀自己喜歡的韋應物、劉禹錫、蘇東坡,或者《陶庵夢憶》之類。那天不知怎麼拿起了一本杜詩。」
讀到「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讀到「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潘向黎不知不覺淚盈眶。從小就被父親引導進入古詩詞世界的她,從未為無數次擊節的李白、王維流過淚,卻在那一天為她向來忽略的杜老夫子流淚了。

《梅邊消息》
潘向黎 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人到中年,當生活讓你沉下來以後,你會突然看到這個一點都不意氣飛揚的老夫子的深度。他在很深的地方等着你,你心裡所有的皺褶,他都懂。這就是常說的心會,他從此就成為我的親人。」
某年某月某日讀懂了杜甫,潘向黎把這歸為她人生的大事記。一如她把讀懂李商隱歸為大事記,把讀懂王維歸為大事記。
「我很震驚地發現我父親是對的,以我父親為代表的老一代人是對的,我也就知道了什麼是傳承。我曾經和一個台灣的作家聊天,他說,不用說服年輕人去熱愛中國的傳統文化,早晚杜甫會把他們收拾了。我說,杜甫不收拾,自有一個詩人會收拾他們。」
被杜甫收拾了的潘向黎,把古詩詞私人筆記列入了自己未來的寫作計劃。「是我壓箱底的東西,我本來想退休以後寫。但在那期間,小說的寫作出了一點問題,於是我就把這部分計劃提前做了起來,就有了這本《梅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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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邊消息》之前,潘向黎的一部長篇小說中途擱淺。
小說起筆於十三年前,潘向黎想寫一部家族史式的小說,從晚清到民國。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後,她動筆了。在寫到五六萬字的時候戛然而止。
「當時覺得小說的骨骼已經發育了,我是非常喜悅的。像孩子一樣,它發育了,長勢喜人。對長篇寫作者來說,過了五萬字,就到了一個比較舒服的階段。到七八萬、十萬,再面臨一個突破,會有個坎,得再過一下。」
就在創作的最佳節點,潘向黎的父親潘旭瀾病重,後來就去世了。潘向黎去料理父親的後事,在刻墓碑的時候,她提議在墓碑的正面寫上父親的名字和生卒年,墓碑後面,就寫上父親所有著作的名稱。

《看詩不分明》
潘向黎 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父親是教授和作家,如何界定他的生平?他不是一個軍事家,他不可能打了什麼戰役,保住了哪座城市。他不是一個建築家,他不可能去建築哪個大橋,哪個偉大的建築。他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他的學生會記住他。除了這以外,就是他的著作,一起寫上去,就是他的一生。」
父親的墓碑豎起來以後,潘向黎被一種巨大的虛無攫住。
「我就像看到我自己的墓碑了。我想,寫作有什麼用?無非就是墓碑後面多幾行字或者少幾行字。你很努力,寫得熬心熬血,用盡所有的元氣,踮着腳,用自己靈魂巔峰的狀態,跟那些虛構的人物死磕,然後寫出你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人能寫出來的東西。因為我不等着稿費來維持我的生計,我必須自我催眠,催眠到那個份上,才能把它寫完。即便這樣辛苦,也就無非多列兩行,到了點,燈就滅了,人就沒了。」
小說就這樣擱淺了。從2006年到2019年,一擱就是十三年。
漸漸恢復過來的潘向黎,又有不甘。「於我而言,這種半途擱淺,就像個事故現場。我覺得,那個可能會是我最好的小說。我想,什麼時候狀態來了,小說的氣脈動起來了,我再繼續。但是也有朋友,像是畢飛宇,他講,你必須主動去進入那個氣場,你這樣等着它叫你是不行的。所以,我最近在寫一些恢復性的中短篇,我不敢直接去硬攻那個長篇,寫壞了不就完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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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向黎最初是以散文寫作登上文壇,2000年前後,又闖入了小說領域。
「那時候,得了一些散文方面的獎項。但總覺得,有一些內心的體驗和想象,是非虛構不能承載的。一般人認為,非虛構是直面自我,直面生活,有就是有,無就是無。但我覺得,它們呈現的是表層和中層的真實。最內里的真實,終極真實,我認為是要在虛構裡面釋放的。因為在虛構裡面,它才能夠出現一些你在日常生活裡面不願意去面對,不忍去面對的東西。在虛構當中,因為它不是放在你自己身上,不是放在你熟悉的人身上,你會按照終極邏輯去呈現它,不會有什麼不忍之心,不會有什麼顧慮。」

《白水青菜》
潘向黎 著山東文藝出版社
有了這樣的心態,潘向黎很快捕捉到了小說的感覺。先是短篇,接着是中篇。2007年,短篇小說《白水青菜》獲得魯迅文學獎,以起步之晚、產量之低,對潘向黎來說是一個絕對的意外和驚喜。
潘向黎已經問世的小說,大都着力於都市愛情主題,女性是她最關注的對象。《白水青菜》里,妻子的隱忍、賢惠與最後的獨立,令人印象深刻;《穿心蓮》裡面的「深藍」,有着最深刻的欲望,卻又有着最執着的堅守。
對欲望的書寫,讓潘向黎着迷,在她看來,「作家就是負責透視十二單衣下面的人性,人性的層層疊疊的波動。人性的迷人之處不在於它很恆定,小說家喜歡看人的掙扎,把掙扎寫出來,狼狽當中的人性是最真實的。就像人摔倒了,要保持平衡的時候要抓住一個東西。瞬間反映出很多東西,你過去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你的智商你的情商。」

《茶可道》
潘向黎 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作為一個小說家,潘向黎堅信,這個職業的要務之一,就是選擇性地洞察。「要像X光一樣洞察,比你靈感的來源對象自己還清楚。他自己夢裡面都不敢夢的事情,我們要呈現出來。他自己是怎麼控制的,控制到要顫抖的那種,我們作家要把它寫出來。」
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
END OF SUMMER
《古典的春水:潘向黎古詩詞十二講》序
作者回憶往昔與父親(著名學者、復旦大學教授潘旭瀾)一起讀唐詩的美好日子,字裡行間抒發的對父親的深深的思念之情,讀來令人動容
「
就在那個秋天的黃昏,讀完這首詩,我流下了眼淚,我甚至沒有覺得我心酸我感慨,眼淚就流下來了。奇怪,我從未為無數次擊節的李白、王維流過眼淚,卻在那一天,獨自為杜甫流下了眼淚。卻原來,杜甫的詩不動聲色地埋伏在中年裡等我,等我風塵僕僕地進入中年,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來到那一天。

1996年,潘旭瀾全家與友人合影,後排左一為潘向黎
上蒼厚我,從初中開始,聽父親在日常聊古詩,後來漸漸和他一起談論,這樣的好時光有二十多年。父女兩人看法一致的很多,比如都特別推崇王維、李後主,特別佩服蘇東坡;也很欣賞三曹、辛棄疾;也都特別喜歡「孤篇橫絕」的《春江花月夜》……也有一些是同中有異,比如劉禹錫和柳宗元,我們都喜歡,但是我更喜歡劉禹錫,父親更喜歡柳宗元;同樣的,小李和小杜,我都狂熱地喜歡過,最終絕對地偏向了李商隱,而父親始終覺得他們兩個都好,不太認同我對李商隱的幾乎至高無上的推崇。
最大的差異是對杜甫的看法。父親覺得老杜是詩聖,唐詩巔峰,毋庸置疑。而當年的我,作為八十年代讀中文系、滿心是薔薇色夢幻的少女,怎麼會早早喜歡杜甫呢?
父親對此流露出輕微的面對「無知婦孺」的表情,但從不說服,更不以家長權威壓服,而是自顧自享受他作為「杜粉」的快樂。他們那一代,許多人的人生楷模都是諸葛亮,所以父親時常來一句「諸葛大名垂宇宙」「萬古雲霄一羽毛」,或者「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然後由衷地讚嘆:「寫得是好。」他讀書讀到擊節處,會來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是杜詩;看報讀刊,難免遇到常識學理俱無還耍無賴的,他會怒極反笑,來一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也是杜詩;看電視裡不論哪國的天災人禍,他會嘆一聲:「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這還是杜詩;而收到朋友的新書,他有時候讀完了會等不得寫信而給作者打電話,如果他的評價是以杜甫的一句「庾信文章老更成」開頭,那麼說明他這次激動了,也說明這個電話通常會打一個小時以上。
父親喜歡馬,又喜歡徐悲鴻的馬,看畫冊上徐悲鴻的馬,有時會贊一句:「一洗萬古凡馬空,是好。」——我知道「一洗萬古凡馬空」是杜甫《丹青引贈曹將軍霸》中的一句,可是我總覺得老杜這樣夸曹霸和父親這樣夸徐悲鴻,都有點誇張。我在心裡嘀咕:人家老杜是詩人,他有權誇張,那是人家的專業需要,你是學者,誇張就不太好了吧!

徐悲鴻畫作
有時對着另一幅徐悲鴻,他又說:「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着實好。」「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杜甫《房兵曹胡馬》中的這兩句,極其傳神而人馬不分,感情深摯,倒是令我心服口服。我也特別喜歡馬,但不喜歡徐悲鴻的畫,覺得他畫得「破破爛爛的」(我曾當着爸爸的面這樣說過一次,馬上被他「逐出」書房),而人家杜甫的詩雖然也色調深暗,但是寫得工整精麗,我因此曾經腹誹父親褒貶不當;後來聽多了他的以杜贊徐,又想:他這「着實好」,到底是在贊誰?好像還是贊杜甫更多。
父親有時沒來由就說起杜甫來,用的是他表示極其讚嘆時專用的「天下竟有這等事,你來評評這個理」的語氣——「你說說看,都已經『一舞劍器動四方』了,他居然還要『天地為之久低昂』。」我說:「嗯,是不錯。」父親沒有介意我有些敷衍的態度,或者說他根本無視我這個唯一聽眾的反應,他右手平伸,食指和中指併攏,在空中用力地比畫了幾個「之」,也不知是在體會公孫氏舞劍的感覺還是杜甫揮毫的氣勢。然後,我的父親搖頭嘆息了:「他居然還要『天地為之久低昂』!着實好!」我暗暗想:這就叫「心折」了吧。
晚餐後父親常常獨自在書房裡喝酒,喝了酒,帶着酒意在廳里踱步,有時候踱着步,就念起詩來了。《琵琶行》《長恨歌》父親背得很順暢,但是不常念——他總是說白居易「寫得太多,太隨便」,所以大約不願給白居易太大面子。如果是「春江潮水連海平」,父親背不太順,有時會漏掉兩句,有時會磕磕絆絆,我便在自己房間偷偷翻書看,發現他的「事故多發地段」多半是在「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這一帶。(奇怪的是,後來我自己背誦《春江花月夜》也是在這一帶磕磕絆絆。)
若是杜甫,父親就都「有始有終」了,最常聽到的是「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他總是把「哭」念成「闊」的音。有時候夜深了,我不得不打斷他的「牽衣頓足攔道『闊』」,說:「媽媽睡了,你和杜甫都輕一點。」

魯迅文學獎獲得者 潘向黎
有一次,聽到他在書房裡打電話,居然大聲說:「這篇文章,老杜看過了,他認為——」我聞言大驚:什麼?杜甫看過了?他們居然能請到杜甫審讀文章?!這一驚非同小可。卻原來此老杜非彼老杜,而是父親那些年研究的當代作家杜鵬程,長篇小說《保衛延安》的作者。有一些父親的學生和讀者,後來議論過父親花了那麼多時間和心血研究杜鵬程是否值得,我也曾經問過父親對當初的選擇時過境遷後作何感想,父親的回答大致是:一個時代的作品還是要放在那個時代去看它的價值。
杜鵬程是個部隊裡出來的知識分子,他一直在思考時代和自我反思,他這個人很正派很真誠。有一天,我突發奇想,有了一個「大膽假設」:杜甫是「老杜」,杜鵬程也是「老杜」,父親選擇研究杜鵬程,有沒有一點多年酷愛杜甫的「移情作用」呢?說不定哦!「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怎奈去日苦多,人生苦短。「儒術於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可嘆智者死去,與愚者無異。
十年前,父親去世,我真正懂得「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終無情」這幾句的含義。可是我寧可不懂,永遠都不懂。父親是如此地喜歡杜詩,於是,安葬他的時候,我和妹妹將那本他大學時代用省下來的伙食費買的、又黃又脆的《杜甫詩選》一頁一頁撕下來,仔仔細細地燒了給他。不過這時,我已經喜歡杜甫了。少年時不喜歡他,那是我涉世太淺,也是我與這位大詩人的緣分還沒有到。緣分的事情是急不來的,——又急什麼呢?改變來得非常徹底而輕捷。那是到了三十多歲,有一天我無意中重讀了杜甫的《贈衛八處士》:
「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這不是杜甫,簡直就是我自己,親歷了那五味雜陳的一幕——二十年不見的老朋友驀然相見,不免感慨:你說人這一輩子,怎麼動不動就像參星和商星那樣不得相見呢?今天是什麼日子啊,能讓同一片燈燭光照着!可都不年輕嘍,彼此都白了頭髮。再敘起老朋友,竟然死了一半,不由得失聲驚呼心裡火燒似的難受;沒想到二十年了,我們還能活着在這裡見面。再想起分別以來的變化有多大啊,當年你還沒結婚呢,如今都兒女成行了。這些孩子又懂事又可愛,對父親的朋友這麼親切有禮,圍着我問從哪兒來。你打斷了我和孩子的問答,催孩子們去備酒。你準備吃的自然是傾其所有,冒着夜雨剪來的春韭肥嫩鮮香,還有剛煮出來的摻了黃粱米的飯格外可口。你說見一面實在不容易,自己先喝,而且一喝就是好多杯。多少杯也仍然不醉,這就是故人之情啊!今晚就好好共飲吧,明天就要再分別,世事難料,命運如何,便兩不相知了。
這樣的詩,杜甫只管如話家常一般寫出來,我卻有如冰炭置腸,倒海翻江。就在那個秋天的黃昏,讀完這首詩,我流下了眼淚,我甚至沒有覺得我心酸我感慨,眼淚就流下來了。奇怪,我從未為無數次擊節的李白、王維流過眼淚,卻在那一天,獨自為杜甫流下了眼淚。卻原來,杜甫的詩不動聲色地埋伏在中年裡等我,等我風塵僕僕地進入中年,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來到那一天。
我在心裡對梁啓超點頭:您說得對,杜甫確實是「情聖」!我更對父親由衷地點頭:你說得對,老杜「着實好」!那一瞬間,一定要用語言表達,大概只能是「心會」二字。也許父親會啼笑皆非吧?總是這樣,父母對兒女多年施加影響卻無效的一件事,時間不動聲色、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此刻的我,突然擔心:父親在世的時候,已經知道我也喜歡杜甫了嗎?我品讀古詩詞的隨筆集《看詩不分明》在三聯書店出版,已經是2011年,父親離開快五年了。趕緊去翻保存剪報的文件夾,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讚美杜甫的短文,是2004年發表的,那麼,父親是知道了的——知道在杜甫這個問題上,我也終於和他一致了。真是太好了。
歲月匆匆,父親離開已經十年。童年時他送我的唐詩書籤也已不知去向。幸虧有這些真心喜歡的古詩詞,依然陪着我。它們就像一顆顆和田玉籽料,在歲月的逝波中沉積下來,並且因為水流的沖刷而越發光潔瑩潤,令人愛不釋手。

這是江南才女潘向黎最新創作的一部與古詩詞「性命相見」的作品。這是一部緣情而起,緣情而止的散文集,字裡行間涌動的是一份跨越千古、悲歡相通的赤誠之情。全書既一往情深說古詩詞妙處,更是以情貫之談人生,父女親情、佳人愛情、故人友情,讀來令人動容。這是一部臧否人物,談古論今的「性命相見」之作。
大家閨秀的江南才女,爽直明快,個性鮮明,語出驚人,多發前人所未發之語。這才是打開古詩詞的正確姿勢,如對摯友、披肝瀝膽,大膽表達,恣意通脫。這是一本溫婉似玉,心思如水的別有懷抱的心靈筆記。作者帶領我們在「如花在野」的古詩詞大觀園裡探幽賞奇,說的是體己話,談的是尋常情。小說家的恢弘想象,女性文人的體貼入微,把陶淵明、杜甫、李商隱、晏殊、晏幾道、歐陽修、蘇軾、周邦彥、陸游、辛棄疾等時光深處的古人寫活了,每個人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向我們走來。

◎天涼了,讀杜甫吧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髮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贈衛八處士》
◎那些不朽的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