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一群生猛如虎、屢屢炸場的新老選手，坐在評委席上的李誕，可謂是「沉穩且謙卑」。一方面，他對選手表演精準點評：既能及時科普one-liner、漫才等小眾表演風格，也能一針見血地指出選手的不足，指引方向。另一方面，他對明星評委給足面：面對在節目中格格不入、屢被觀眾吐槽的楊瀾、寧靜，依舊不遺餘力地為對方找台階下。除去一如既往眼睛小以外，李誕整個人，已經不一樣了。如今在他的蛻變之路上，我們許多人，或許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2017年，李誕憑藉幽默的段子，鬆弛的表演，在《吐槽大會1》迅速走紅。與此同時，微博上一句「人間不值得」，更是讓他成為了廣大網友的「精神楷模」。那一年，他一口氣接下近10檔綜藝，並成為了笑果文化的「誕總」。在《嚮往的生活》，他近乎完美地演繹了四體不勤的懶人形象；在《奇葩說》，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插科打諢，被別人拖着走；在《認真的嘎嘎們》，他更是帶領着隊員放棄競演，原地認輸。一開始，許多人幾乎不加思索就認同了他，並爭先恐後地吹捧他：但後來隨着進一步爆紅，他內在充滿矛盾的另一面，逐漸顯露。2018年，與前妻黑尾醬在直播間賣衣服，他不斷慫恿粉絲刷禮物、下單，甚至還罵那些沒有下單的粉絲是假把式，是垃圾，是廢物……今年年初，他更是因一個對女性充滿「惡意」的內衣文案，原地翻車，被罰款87萬。這構成了李誕身上的分裂和擰巴，也導致了他後來飽受爭議。你們知道「人間不值得」的鼻祖，在人間掙了多少錢嗎？在《吐槽大會5》，「人設卸妝油」易立競，更是直擊要害地吐槽他：對賺錢的執念，引發了李誕外在的分裂；而對自我的叛離，則造就了他內在的空洞。因為在瘋狂賺錢的過程中，他主動丟棄了2樣更重要的東西。2018年，在《十三邀》里，他不止一次規勸許知遠：人是社會動物，人就是要為別人而活的；不要對抗，不要反叛，不要說太多真話……李誕：我覺得自己內心的想法，一點都不重要，無所謂。每當別人想進一步了解他的時候，他都會含糊其辭，插科打諢，不做正面回答。不願靠相互轉發段子賺人氣，也不願加入營銷公司夾着段子發廣告。即便有出版社花錢找他出書，他也不干。為此，他甚至不惜跟好朋友王建國吵了起來。原因是王建國說寫小說掙錢的人就叫「小說家」，而他認為人必須有造詣才能稱得上「家」。但成名後，他卻為了賺錢，放棄堅持。就像前面所提及的直播事件和內衣事件，對金主卑躬屈膝，對粉絲趾高氣揚。有一次，一位商家找他在活動上跳尬舞，這一度是他認為很傻的行為，大家都以為他會拒絕。但一聽到對方出價很高，他立馬就答應了。他對許知遠說：我討厭崇高，排斥深刻，我希望活在淺薄里，流於表面。在《十三邀》里，他用自己過去的一段經歷，給出了答案。大學期間，他懷揣着對自由主義的嚮往，加入了一個專門探討宏大命題的文學圈子。畢業前夕，他費勁周折進入了南方報業，一個充滿新聞理想主義，並打動着諸多寫作愛好者的理想國。但後來，他聽到2名記者在電梯裡討論如何利用關係搞到春運火車票。那一瞬間，他心中的三觀，全部崩塌了。一個堅定的理想主義者，最有可能蛻變成一個堅定的犬儒主義者，改變就發生在信念崩塌的那一刻。而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解釋，叛離，更像是一種自我防禦。為了規避這份無力感引發的痛苦，他往往會採用戲謔、否認、貶低等方式，走向另一個極端。理想幻滅後，他轉身遠走北京，入職廣告公司，不為理想，只為賺錢。2012年，接到《今夜80後脫口秀》的邀請，起初他是猶豫的，因為他並不熱愛脫口秀。但後來，當對方把一沓7000元現金稿費放在他面前，他立馬就答應了。金錢，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在現實的挫敗，也緩解了他對未來的恐慌。從這個維度來講，李誕的叛離，既是一種自我逃避，也是一種自我保護。自2017年《吐槽大會1》開播以來，李誕帶領旗下形態各異的段子手，源源不斷地生產爆梗。針對這種純粹為了取悅大眾、叛離自我的創作形式，許知遠曾經質疑過它的持久性。2020年初，隨着《吐槽大會4》熱播結束，笑果推出多輪全國、全球巡演，所到之處，一票難求。但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這一切淪為泡沫。這是李誕極為艱難的一年。為了節目效果，他在《脫口秀大會3》引入大量外來選手，開啟殘酷的淘汰制。在開場表演，短短6分鐘，他苦笑8次，嘆氣6次，「怎麼辦」說了3次。在第9期，看到昔日一起並肩作戰的隊友被淘汰，他在現場突然情緒失控，語無倫次。也見證了在他堅持不懈的努力下，脫口秀行業絕境逢生，再一次成功破圈。
《脫口秀大會3》結束以後，李誕接受《人物》採訪，總結自己這一年的變化。在節目裡自己玩嗨了就好，不需要照顧別人；在公司更是居高臨下，很少顧及員工的感受。曾經有一次，公司群里公布了一個喜訊，員工紛紛在下面刷表情包，稱讚「笑果文化真棒」。你們如果想拍馬屁，就私底下拍；你們如果想諷刺這個公司，就好好諷刺。因為疫情的衝擊，他的工作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僅要在節目裡做主持，也要在公司里做管理。每天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處理各種瑣碎問題。在一次次碰撞的過程中，他自己也潛移默化地發生了很多轉變。
現在我發現，原來是自己太傲慢、自以為是，看不見別人的苦衷。慢慢地，他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態，努力去看見、傾聽、尊重周圍的人事物，變得愈發溫和。面對工作人員，他會在心裡一遍遍提醒自己，無論對方為自己做了什麼，一定要記得說「謝謝」。最近，在熱播的《脫口秀大會4》，觀眾開始真切感受到李誕的變化。於是，他大膽邀請了不同身份、不同行業背景的人，走上脫口秀的舞台，展現自我，發光發亮。有人說這是一種「政治正確」，但我更願意稱之為「人文關懷」。在評委席上，李誕不再嬉皮笑臉，插科打諢，屢屢尬笑。他開始尊重每一位選手，認真地傾聽，認真地看見，並發自內心地共情對方的處境。但這一回，他由於突然改變風格，內容不夠完整，沒有嗨點，得票並不高。出於大局考量，李誕沒有拍燈，也沒有讓他進入待定區。他感到很失落。李誕還是把他叫到了台上，接受觀眾投票，爭取最後一個復活名額。在這件事上，我從李誕身上，看到了真摯、樸實的另一面：既有對自我的堅持，也有對他人的包容。回顧這些年的李誕，清高過又庸俗了，飄浮過又落地了，叛離過又回歸了。透過他，我們看到了世界荒誕、扭曲的另一面，也看到了人性的複雜與矛盾。沒有人會因為讀過幾本書，寫過幾首詩，就真的活通透了，活明白了。即便有，那多半只是他個人的幻覺，經不起現實的推敲。說到底，人，只有在現實世界通過一次次碰撞，才有可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成長。在現實重重困難面前，我們可能會充滿恐懼，拼命想退縮：在現實種種不公面前，我們可能會充滿憤怒，拼命想逃離：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會獲得與自己深度聯結的機會：看見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恐懼與力量，從而進一步發現、探索和拓展自己的潛力。就像李誕一樣，10年前，面對理想幻滅的無力，他選擇了叛離，自我麻痹；10年後，面對現實世界的重創，他選擇了回歸，從心出發。有笑，也有淚，有脆弱，也有堅強，能看得見自己，也能看得見別人。在此，我也想對所有在現實世界裡掙扎着的朋友說一句：繼續向前走，別慫。你的柔軟，自帶剛強；你的努力，自有意義。本文轉載自公眾號：武志紅（ID：wzhxlx），作者：天雅，一個有想法、有態度的心理學科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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