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芙蓉姐姐、鳳姐們依託論壇引起全民狂歡開始，伴隨着信息技術的發展壯大，他們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稱呼，叫作「網紅」。想紅，早已不是一個貶損式的詞彙。光鮮亮麗、受人追捧、收入不菲，對試圖尋找跨越階層方法的年輕人來說，這其中的任何一項都是致命的誘惑，更何況三者合為一體。於是，「網紅」這個看起來虛無縹緲的詞便逐漸成為了一種職業，紮根在人們的意識里。早在2017年，新華社的調查就顯示，54%的「95後」將主播、網紅視作自己嚮往的職業。而關於中國同志社群的變革大概是從十年前開始的。2012年，Blued正式推出，讓社群內部能夠快速識別彼此的身份，改變了數千萬人的交友方式。與此同時，一群生活在一線城市，時常健身，蓄着絡腮鬍的男性也逐漸隨着社交媒體的興起脫穎而出。「名媛」，是他們的第一個代號。「名媛」向來是GAY圈的談資。不同的群組裡，總會流傳着網紅之間的聚會合影和八卦消息，不管人們表面上對他們是欣賞，還是嗤之以鼻。他們也影響着這個特定社群對「美」的覺察力。當女性「網紅臉」已經完成從錐子臉到純欲風的轉變，小鬍子、大肌肉依然是GAY圈推崇的標準審美，正如「名媛」剛剛興起之時。十年之後，淡藍邀請代表3個不同時期的同志網紅——珍珍蜜桃、橋詰聖和小布Ryan，試圖以他們為切口，在跨入新年之際，回望GAY圈流量的變與不變。出品人｜耿樂監製｜月民執行監製｜黑色洋蔥 項目主理人｜魏曉辰撰文｜常邁之 編輯｜黑色洋蔥 攝影｜高龍造型｜魏曉辰 妝發｜Vivi 製片｜丁梓弘 聯合策劃｜郭昕煥燈光&場地｜G Studio橋詰聖(Blued ID：橋詰聖v，以下簡稱小橋)是當之無愧的GAY圈「頂流」。儘管不斷被捕風捉影地製造出一些所謂的「黑料」，也常常被說土、沒文化、審美不行，但這並不影響他受歡迎的程度。當一個人總被造謠整過容，起碼證明他現在的長相是被認可的。雖然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外貌相對優越，但在老家湖北十堰，他幾乎沒有因此獲得過什麼真正的紅利。很少人會將十堰——這座常住人口僅有320萬的小城——跟GAY圈「頂流」關聯到一起。「我本來做好了普通地過完一生的準備。」小橋告訴淡藍，直到社交媒體興起，他看到了自己想變成的樣子。那是如今的「一姐」張弦，以及曾紅極一時的方琪佑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短短的小刺頭、野性的絡腮鬍、線條明確的身材、運動休閒式的穿搭，甚至拍照的角度和抿嘴的姿勢，都讓小橋體會到了一絲新奇。三分模仿，七分天性，小橋就這樣從直播起步，開始了自己不一樣的人生。不光是他，許多淡藍曾接觸到的後輩紅人們都毫不諱言張弦、毛毛迅等初代「名媛」對他們的影響。早期的同志網紅大多跟時尚圈有千絲萬縷的關聯——還未走紅前，張弦就以模特的身份拍攝了不少廣告作品，而毛毛迅最著名的頭銜則是某時尚雜誌的時尚總監。其他網紅的商業路徑也非常相似：分享穿搭、美妝技巧——開網店賣衣服——創立個人品牌。某種程度上說，他們代表了一種陽光中產GAY的精緻生活範本。他們的生活好像是發着光的，永遠被高級保養品、五星級酒店和修飾得一絲不苟的照片包圍。許多人不願意承認，自己也想成為他們。相較之下，來自山東農村的珍珍蜜桃(Blued ID：珍珍蜜桃野生海參老闆，以下簡稱珍珍)則有意無意地保持着與「名媛」們的距離。從流量池退場後，他最近發現，好幾個當初與他互道「姐妹」的朋友都把他拉黑了。在他的記憶里，對方以前的生活不是曬酒店，就是炫下午茶。「他們可能覺得我挺低檔的，」珍珍說，「跟他們的生活不匹配。」「珍珍蜜桃」的名號，「00後」以及大部分「90後」都已經不太熟悉了，可他的確有過自己的時代。2012年，他不再做酒吧里性感的GOGOBOY，而是穿上「另類」的衣服，成為了全北京最早一批變裝皇后——一方面是為了三倍的演出費，一方面也能一圓年少時的女孩夢。作為跟初代「名媛」們同期出道的網紅，珍珍走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比起購物，他更願意把錢存起來，社交圈也沒有限定在網紅中，反而什麼人都理。賣包子的商販、養田鼠的農戶……他手機里至今保存着五花八門的聯絡信息。交集是偶爾發生的意外。珍珍曾和一位初代「名媛」有過一次約會，但對方並沒有讓他有心動的感覺，只好草草吃了一頓早餐作罷。「後來我在網上一看照片，想說『媽呀，這弟弟是不是跟我一起吃過飯？』我才知道，原來人家已經很有名了。」珍珍對淡藍說。幾乎所有外貌在水準之上，看起來經濟能力不錯的網紅，都逃不過被盜用照片用作「殺豬盤」的結局。像小布Ryan(Blued ID：阿布ryan，以下簡稱小布)這樣的博主，很容易成為詐騙集團選擇的模板。身材過人，是惹人關注的敲門磚；照片拍攝場景豐富，則顯示出優秀的生活閱歷和不錯的經濟實力；小20萬的粉絲數不多不少，證明了他的確有受眾，也確保他只被小圈層認識，詐騙目標不會一眼就認出是誰。騙子用小布的人設和照片，將自己偽裝成「海歸多金男」，找到單身女性，試圖騙取錢財。小布的一些粉絲，竟然就是通過詐騙「引流」而來。有好幾十個遍布全世界各地的女性，在「殺豬盤」的騷擾之下，順藤摸瓜找到了小布本人的賬號。面對自己的女性粉絲，小布通常會對自己的身份取向閉口不提。「懂的都懂，其實我在社媒上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小布告訴淡藍，「她們不可能不知道，無非是沒有捅破這層紙而已。」即便如此，這些從網絡詐騙來訪的女性粉絲，仍然忠實地潛藏於小布的評論區。她們中的一些已經混成了熟臉，甚至在工作中給他帶來了幫助。但通常情況下，「殺豬盤」給網紅帶來的不是粉絲，而是現實生活中的危機——輕則是輿論的口誅筆伐，重則會導致社會關係網的崩塌。小橋隔三差五就會遭受類似的困擾。幾乎每天，都有陌生人通過不同渠道找上門來，私信傾訴自己上當受騙的經歷，有的金額甚至高達上百萬。騙子拿到錢之後人間蒸發，許多受害者找不到討伐的對象，只好把小橋當作發泄的出口。「你為什麼騙我30萬？」「你的照片被別人拿去騙錢了，難道你不管管嗎？」類似的私信數不勝數，甚至還有留言要求他以後不要再發布照片，以免又被詐騙犯所利用。2021年3月25日，小橋跟往常一樣跟家人一起吃午飯。突然，爺爺奶奶常放的央視13套新聞頻道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電視畫面正講述一個詐騙團伙的案例。人生第一次上電視，當小橋還沒來得及完成這一連串的反應時，他突然意識到，電視上的自己並不是什么正面典型。更可怕的是，全家人都目睹了自己與「詐騙犯」掛鈎的時刻。誤會很快被解開，但小橋開始意識到自己低估了「殺豬盤」的嚴重性。他在社交媒體上多次發布提醒網友不要輕信網絡詐騙的動態和視頻，可還是有新的受害者紛至沓來。儘管在GAY圈，小橋已經幾乎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這並沒有讓他的照片成為網絡詐騙的雷區。畢竟，不管有再多的粉絲、再轟動一時的八卦，影響力都僅限於社群內部。外面的世界很大，他們很難走出去。「殺豬盤」讓更多人認識了同志網紅，但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破圈方式。珍珍懷念在舞台中央的感覺。當聚光燈照射在自己的臉上，台下觀眾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釋放。2016年，他在北京最著名的同志酒吧舉辦了一場演出。開始前，好久沒有上台跳舞的珍珍突然有些緊張，為此還去了不少次洗手間。但音樂響起之時，五六個GOGOBOY包圍在他身邊，烘托着他的「王者氣質」，珍珍瞬間就起了范。「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頂峰的一天。」珍珍回憶道。高潮之後，珍珍卻選擇了急流勇退。隨着『魯保羅變裝皇后秀』在全球熱播，越來越多的中國年輕人也接觸到了變裝文化。他們願意研習更精緻的妝容和更花俏的舞步，也更受酒吧歡迎。作為前輩，珍珍逐漸有些力不從心了。同一年，小橋接觸到了網絡直播。「看別人直播，我覺得對方長得還沒我帥，為什麼他能賺錢我不能？」小橋說。但第一次開播就一炮而紅後，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直播第一晚，小橋的收入就超過了3000元，而他一個月的工資才2500元。兩周之後，小橋果斷辭去了當時的工作，正式開始了自己的直播生涯。就這樣，小橋從十堰這座小城出發，成長為「頂流」的發跡故事，至今為人津津樂道。之後的兩年，直播的紅利依然持續演進着。二十出頭，小橋掙到了人生中第一個100萬。當小橋春風得意之時，小布才剛剛選擇進入流量池。2018年，小布已年近三十。他本來做好了回國創業做早教的打算，但陰差陽錯成為了一名自媒體博主。小布沒有想過給自己打造什麼樣的人設，但長久健身練就的一身腱子肉，讓他很快就積累起了第一波原始粉絲。為了滿足更高質量的照片輸出，他開始和經常拍攝網紅博主的攝影師Zack大叔，還有在同志圈頗具知名度的男體攝影師洪子晏合作，許多照片都在社群內被廣泛傳播。不同於數據灌水、買流量的假「紅人」們，小布的帶貨能力是經過驗證的。他的朋友——攝影師王經勇邀請他做自己網店的內衣模特，截至目前，網店的內褲銷量已經超過一萬條，而小布也被冠以「銷冠王」的稱號。粉絲最感興趣的內容就是肉體，小布對此心知肚明。但今年32歲的他也明白，光靠「露肉」並不是長久之計。這幾乎是每個想要進入自媒體行業的人，都需要考慮的問題。尤其在同志社群中，每天都有新鮮的面孔和肉體擠占着我們的視野。當初風頭一時無兩的初代「名媛」們，除了少數幾個還努力出現在討論範圍內，其他早已銷聲匿跡。出道10年有餘，珍珍蜜桃早已不再考慮紅不紅的問題。雖然不跳舞后收入銳減，但憑藉當時的積累，他也過上了平淡安穩的生活。對於舞台，他有懷念，但早已放棄了回去的念頭。博主事業仍屬上升階段的小布Ryan還希望把自媒體繼續做下去。他為自己規劃着未來的內容，依然以健身為出發點，但比起展現身材，他更希望粉絲能收穫一些知識和乾貨。三人中最年輕的橋詰聖，在流量的風口挺立了5年。「沒有人能夠永遠紅下去，也沒有事情能夠永恆。」他說。他已經做好了不紅的準備，以後依然可以體面地過自己的人生。🌈每天，我們都能邂逅無數張面孔，或陌生，或熟悉。它既是一個人的外貌表徵，也是一個人閱歷、情緒與態度等內在特質的對外呈現。儘管人們熱愛用簡單的範式將事物分類、標籤，但迥異的性格、多變的狀態，以及差異化的表現方式，實在難以被粗暴定義。
淡藍新媒體特別企劃『淡藍面孔BLUEDFACE』，旨在呈現性少數群體中真實、有趣、豐富的面孔，以文字和影像為媒介，捕捉社群關注的議題，述說個體的故事。在多元、包容、接納的時代圖景下，每張獨特的面孔都不應該被代表，每個合理的聲音都值得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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