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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對待教育最最重要的一個思想是什麼?是整體觀。

什麼是整體觀?有的家長說,我給娃報了很多班,除了語數外抓得很牢以外,鋼琴圍棋籃球少兒編程一個不拉,是不是很有整體觀?我說,這不叫整體,這是片面的極致,因為你只知道讓孩子連軸轉地學習,卻沒看到孩子需要玩耍需要放鬆,需要身心舒展的空間,你把很重要的一個方面漏掉了。

所以整體觀的一層意思是,你要把孩子當作一個完整的人來對待,而不是一架學習機器,就像我們成年人也不應是工作的機器。

整體觀的第二層意思是,不必一味追求「局部最優」,像小學裡的單元考試、期中考試、期末考試的成績很重要嗎?我覺得在多數考試中考到80分以上是必要的,但是沒必要追求100分、98分,追求第一名。每次都追求「局部最優」,很可能導致沒法達到「全局最優」。

人生就像登山,一個人在他小的時候只是在登一些小山包,如果這時的追求只是牢牢占據某個小山包,登在這個山包的尖頂不肯下來,那麼他有可能錯過更高的山峰。相反,那些徘徊在腰部的孩子,可能由於有自己更多的喘息空間、試錯空間和自主空間,而找到了一座更高、更有價值的山峰,並且花費十數年的時間最終攀登了上去。

整體觀的第三層意思是,如果孩子出現了某些問題,有可能不是孩子的問題,而是大人的問題,孩子的表現只是大人出問題後呈現的信號。

曾經有個編輯問我:你要不要寫一本教孩子更好地時間管理,寫作業不拖拉的書?

我說,這書我寫不了。因為,一個孩子寫作業拖拉,一定是他自己的問題嗎?一定是時間管理沒管理好的問題嗎?如果本身作業量過重,那麼時間管理能力再強也是無濟於事的。

我們是不是更應該討論減輕作業量呢?有沒有人論證過作業量的多少和成績的高低到底是不是正相關?

還有一點是,孩子寫作業拖拉,有可能是對作業量過重的一種消極抵抗,或者說是一種求救的信號。如果你對他發出的信號視而不見,而只是要求他更快地完成作業,那麼很可能會把他內心的衝突給壓制了下去,確實這樣做以後,有可能作業是寫得更快了,可是他的內心卻更加沮喪和無望了。累積到一定的程度,這種壓制下的問題會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在家庭中更是如此。父母和孩子存在在權力地位的不平等,家長很容易去追究和指責孩子某些方面沒做好,卻不反思自己的言行是否失當。要知道,孩子只是人生的見習生,他犯錯、他疏忽、他不懂事都是極為正常的,相反,成年已久的父母,卻總是在原諒自己。

在家庭中,父母和孩子是一個相互影響的系統。如果夫妻經常吵架,或者冷戰,卻要求孩子平和乖巧成績優秀,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好朋友、心理諮詢師陳海賢最近出了一本新書《愛,需要學習》,對家庭中的這些問題闡述得非常透徹,我就不贅言了,大家可以自己看書。


(二)

好的教育是潛移默化的,好的教育是創造一個豐富的、支持性的環境,好的教育是尊重孩子的自主性,激發他們的內在動力和潛能。

從古至今,所有學有所成的人物,在他們的童年和少年期,幾乎都經歷過大量的、自主的閱讀。閱讀的作用不僅僅是讓孩子學習到一些知識,更大的作用是激發孩子們的想象力、熱愛甚至內心的堅韌。

我十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我的內心很孤獨,也很痛苦,好在我走進了書本的世界,我在閱讀中找到了慰藉,找到了熱愛,也讓我變得越來越堅強。如果年幼的我沒有愛上讀書,今天你就不會看到我寫的這些文字。我所有的文字,我對寫作的熱愛都不可能出現。

可是你看現在的小孩子,他們還有多少時間讀書呢?有多少時間在書籍的海洋中自由地徜徉呢?他們的時間都被填滿了,他們在一遍一遍地刷題、考試、訂正中耗費了他們幾乎所有的時間。他們(被迫地)守住了一棵大樹,卻失去了整座森林。

在數理化學習中,做題是必要的。但是,也講究戰略戰術。更求質,不在於量。如果是相同題型的題目,沒必要反覆做十幾遍,多樣化的、新穎的題目更可以激發孩子的思維能力,同時在做好題目後需要給孩子時間以反思和總結,這比反覆地刷題效果要好得多的。

文科類的學習,包括語文、英語乃至歷史等。閱讀的作用遠遠好過刷題。甚至可以說刷題的作用微乎其微。整本書的閱讀比單篇文章閱讀的效果好,單篇文章的閱讀比讀好詞好句的效果好。因為語言,強調的是語境,講究的是上下文,你只有把自己「浸」在一個語言的場中,才能學好。而題目,其實是碎片的,就好像把一張報紙撕碎了,撕成了一條條的碎紙,讓你學裡面的句子、裡面的詞彙,你能學到些什麼呢?

大量的刷題,沉重的作業,反覆的操練,或許能讓孩子在本單元、本學期的考試中取得好成績,卻不利於他們獲得長遠的發展,不利於他們最終成長為一個身心健康的、富有激情的、懷有愛心的、堅韌不拔的完整的人。

今年國家的「雙減」政策給當下教育的改革帶來了一個契機,但是更像是破而未立,我覺得我們每一個人,無論是家長還是教師,都需要從根源上去思考我們到底要給孩子什麼樣的教育,一個什麼樣的完整的、真正地培育人的教育。

80年前,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寫下了《創造宣言》,他把教育看做是一個創造的過程,他說:

「教育者不是造神,不是造石像,不是造愛人。他們所要創造的是真善美的活人。真善美的活人是我們的神,是我們的石像,是我們的愛人。教師的成功是創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之最大的快樂,是創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學生。」

他還說,孩子本身就具備創造力,作為教育者,要解放孩子的創造力,就必須做到五點:

解放孩子的頭腦(把「固有的迷信、成見、曲解、幻想」去除)
解放孩子的雙手(讓孩子動手實踐,搗鼓東西)
解放孩子的嘴(讓孩子多提問、多發問、多探究)
解放孩子的空間(學校是鳥籠,要把鳥放出來,向大自然學習,向萬物發問,了解社會)
解放孩子的時間(考試太多,把孩子的時間全都占據,讓他們沒有時間發揮創造力了)

我想,八十年前陶行知先生的大聲疾呼,在今天依然沒有過時,甚至顯得更加迫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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