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老師——「那些花兒」之十
孫國棟
中學同窗聚會，聊起任課老師當年種種趣聞逸事，興致勃勃又感慨萬千。突然，不知誰問了一句：「還記得初三的英語老師，趙淑桂麼？」
雖然時隔整整三十年，雖然畢業後再沒見過面，但腦海里一下子就浮現出她的影像：瘦小單薄，膚色微黑，淺淺的笑，有一絲苦澀，有一絲羞怯……
「記得，她現在怎樣？」「沒了。」我的心突然被扎了一下，疼痛一陣緊似一陣。
我的英語成績相當糟糕，從初二就開始吃「紅燈」，對英語老師向來沒有好感。到了初三，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小老師：年齡小，個子小，聲音也小，而且有英語老師的通病：中文欠佳，常常「秀才認字念半邊」，我心底的輕視可想而知。那時語文課正講《阿Q正傳》，我們就在背地裡「阿桂阿桂」地叫她。
她淺淺地笑着，但笑容里總有一絲苦澀。一天，有同學說，看見阿桂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哭。我們也的確見過一兩次她眼裡殘存的淚花。
我沒有故意衝撞過她，但心底的輕視總是有的，上課經常偷看閒書。她看着我破罐破摔的樣子，從未批評過我，但眼神里，總有恨鐵不成鋼的憂鬱。
我平時英語大小測驗幾乎都不及格，中考卻考了65分！我總是洋洋自得運氣好，卻從未想過，這裡面應該有阿桂老師一分功勞。
畢業後，我們記住的都是畢業班的任課老師，誰還會想起初中的、而且是自己不喜歡的科目的老師呢?
事實上，我幾乎真的把她忘了！
有關阿桂老師的身世和後來的種種遭遇，都是那天在酒桌上知道的。唐山大地震中父母雙亡，姐弟倆相依為命。阿桂考上了師範，畢業後養家糊口。後來嫁了人，生了女兒。再後來痴迷FLG——一個內心悲苦的孤兒，我理解她的選擇。因此離了婚，丟了教職，獨自一人生活。同事請她到家裡吃飯，她拎着大包小包的禮物，價值遠遠超過一頓飯。有同學見過她，四十幾歲就白髮蒼蒼，老態龍鍾，推着一輛破自行車，逢人便宣揚大法。再後來得了癌症，死在了醫院。按老家風俗，應回家發送，卻進不了自己的家門，在出租屋裡上的路。
歲月果真鋒利如刀，把年輕精幹的阿桂老師，生生刻成了祥林嫂？
因此，我又慶幸，這麼多年沒有見過她，沒有見過她衰敗、淒涼的晚景，印在心裡的，永遠是那個年輕、羞澀、低聲細語的小阿桂老師。
現在回想起來，她教我們時，應該剛剛畢業，瘦小單薄，沒有經驗，內心一定緊張無措，多麼需要理解、鼓勵和愛！而我們又是多麼的不懂事！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會給小小的阿桂老師捧上一杯茶，幫她擦黑板，天天沖她微笑，那麼今天，老師一定還會健在，我去看她，她一定會露出笑容，不再有一絲苦澀。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會大聲對她說：
我愛你，阿桂老師！
2013年5月3日於京城過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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