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刊《被圍困的人》
1942 年7 月 29 日
啟示錄
詩人:帕維爾·扎利茨曼
四個小男孩在飛翔,
他們的臉色蠟黃。
這些男孩渴望,
渴望着——停下來。
第一個小男孩——戰爭,
傷口在他身上開了洞。
第二個手裡提着小米袋子,
也同樣破敗不堪。
第三個小男孩——強盜,
他沒了一條胳膊,但拄着手杖。
第四個小男孩被殺了,
躺在垃圾場上。
1943 年春
雨中沿富爾曼諾夫街從市場回來
等我們盼來珍貴的會面
詩人:謝爾蓋·盧達科夫
等我們盼來珍貴的會面,
臨終的霧靄將四處瀰漫。
而城市仿佛還活着,
治癒好彈孔的石頭傷口。
現在看不到的勞動與歲月
未來也未必會顯現。
讓我們對海浪託付信任,它們
在無人居住的荒漠裡承載着熱鬧的生活。
但不能排除我們
僭越了地球引力的法則,
與那些走向無邊遠方的死者相見
兩兩結伴,手挽着手,穿過交通街道
死亡的鳥群在頭頂駐守
詩人:安娜·阿赫瑪托娃
死亡的鳥群在頭頂駐守。
誰會來把列寧格勒拯救?
你們不要在四周聒噪——他還有呼吸,
他還活着,他還聽得到 :
在波羅的海潮濕的海底
他的兒子們正在睡夢中嗚咽,
「我要麵包!」他的喊叫聲從地下
一直傳到第七重天上……
可是上天殘忍無情。
他從所有的窗口望過去——死亡。
他在每一個地方站崗
不允許恐懼離開。
1941 年
風更加兇猛,雲更加低垂……
風更加兇猛,雲更加低垂
在兩個時代的交界。
最大的英勇在於,活下來,
沒有因飢餓轟然倒地。
沒有和周圍的其他人一起
躺在成堆冰涼的肉體近旁,
從槍口擊發的子彈
貼着耳朵呼嘯而過。
我作戰的經驗少得可憐,
在那個陰沉的冬天——
我沒有撲滅過燃燒彈,
我不曾站在崗位上嚴陣以待。
經常會想起
黑白的電影,
七歲的我坐在那裡,
望着黑暗的屏幕。
炮彈的怒吼近了,更近了,
離防空洞還很遙遠。
最大的英勇在於,活下來,
活下來並不簡單。
2010 年
1941 年 12 月 31 日
死亡在列寧格勒掃蕩,
如今它像風一樣,無處不在。
我們沒有慶祝新年——
它在列寧格勒默默無聞。
家裡——沒有電也沒有暖氣,
四周是無休無止的火災。
敵人用燃燒彈
將巴達耶夫斯科倉庫*燒了個精光。
我們現在用巴達耶夫斯科的土
使白開水變得甘甜。
摻着灰燼的土壤,摻着灰燼的土壤——
往昔歲月的遺產。
大圍困的災難沒有盡頭:
我們會在炮彈的轟鳴聲里變聾,
從戰前我們的臉上
留下來的只有雙眼和顴骨。
我們繞過鏡子,
為了不嚇到自己……
對於被圍困的列寧格勒人
新年不意味着任何東西……
這兒甚至連一根富餘的火柴都沒有。
當我們點燃小煤油燈時,
仿佛是遠古時代的人們
學着鑿石取火。
如今死神寂靜的影子
在每個人身後跟隨。
但無論如何在我們的城市裡
將不會有石器時代!
誰還有力氣,明天會再一次
在炮火聲里走向工廠。
……我們不慶祝新年,
但早上一定會說 :新年快樂!
距離芬蘭灣不遠處的納爾夫斯克居民區是德軍進攻的必經之路,宣傳畫上的工人握拳做出威脅狀:「以血還血,以死還死」
鏡子
詩人:瓦季姆·舍夫涅爾
似乎經過了一場可怕的撞擊
這裡的半棟樓房被推倒,
而冷冷的霧氣籠罩下的雲層里
聳立着一堵焦牆。
被撕破的牆紙依然記得
原來的生活,它平靜,簡單。
但所有倒塌的房間的門,
敞開着,懸在虛空中。
就算我忘掉了所有的東西——
我無法忘卻,在第六層
牆上的鏡子懸在深淵之上,
怎樣在風中顫抖。
它奇蹟般地沒有被打碎。
人被殺死,牆壁成為廢墟——
它懸掛着,命運盲目的慈悲,
懸掛在悲痛與戰爭之上的深淵。
戰前舒適生活的見證者,
掛在被濕氣腐蝕的牆上
它把溫暖的呼吸和某人的笑容
保存在玻璃的深處。
她去了哪裡,那陌生的女孩
還是正在某條道路上漫遊
她是否曾對鏡自照
對着它束起髮辮?
或許,這面鏡子曾見過
她最後的瞬間,
當石頭和金屬堆疊的廢墟
漫捲而來,將她拋向虛無。
現在從早到晚打量着它的
是戰爭那張冷酷的臉。
鏡子裡是火炮射擊時的火光
和令人驚恐的景象。
如今深夜的濕氣令它窒息,
濃煙和火焰讓它失明。
可是這一切都會過去。並且不管發生了什麼——
敵人永遠不會在它上面投影!
1942 年 列寧格勒
方法二
▼被圍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