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在2011年年初進行的檢查中，斯泰茜和孩子們需要抽大量的血。和大多數處於同一境況的人不同，斯泰茜至少明白檢查的內容是什麼。

此前，她通過不斷接觸全國各地致力於科學研究「壓裂法」（水力壓裂法，即使用摻了化學物質的高壓水流對頁岩層進行壓裂,人為造成縫隙,開採地下石油或天然氣）的活動家，找到了卡爾文·蒂爾曼。他是得克薩斯州迪許鎮的前鎮長，也是他告訴了斯泰茜「吸入物」是怎麼回事。

蒂爾曼的鎮民並非傾向於對工業不信任：為了可以免費看衛星電視，他們採納了「迪許」（美國的一家衛星電視公司的名字）這個鎮名。然而，油氣公司的利益是另外一回事。蒂爾曼近來開始反對這些利益集團，試圖證明他們的公司正在危害他的孩子們和整座城鎮，但他失敗了。

蒂爾曼發現，幾乎不可能在接觸和患病之間建立因果聯繫，但他知道應該檢查哪些項目。他給了斯泰茜一張清單，讓她交給華盛頓醫院實驗室的負責人。

他說對這類有害物質進行評估，需要掌握毒理學基礎知識。這是醫學的一個分支，專門研究化學物質對活的有機體造成的傷害。斯泰茜和她的孩子們就是這種有機體。

當斯泰茜正在研究吸入物檢測時，突然接到山脈資源（美國一家天然氣公司）的電話，要她去一趟。她的水質檢測結果出來了，山脈公司將安排兩個女人和斯泰茜會面，來討論這份檢測報告。

那天，另一個業主貝絲也接到了一個類似的電話。既然兩家人都將在2011年1月14日那天去山脈公司，貝絲和斯泰茜就想一起面對：一來有個精神上的依靠；二來可以給彼此做個見證。

但山脈公司卻希望和每家人單獨會面。貝絲夫婦排在第一場，貝絲氣得差點在打電話時發起火來，但她還是盡力保持了禮貌。她猜想，對方願意面談，那說明山脈公司已經準備承認錯誤了。她還問是否可以給員工帶些自己家裡做的食物，例如肉醬三明治或者烤火腿三明治。

斯泰茜也懷着同樣的希望：如果山脈公司不打算為哈利的砷中毒負責，那為什麼要叫她去呢？但她不想一個人去，於是她帶上了朋友的丈夫，一個大個子。他是一名志願消防員，體重超過300磅，最近正在家養傷。因為身材高大，眉頭緊鎖，給人一種不友好的感覺。實際上，他一開口就露餡了。斯泰茜和孩子們叫他「北極熊」，只要不開口說話，他虎視眈眈的樣子還是挺嚇人的。

在隆冬的一個冰冷的早晨，斯泰茜和朋友的丈夫把兒子哈利抱上車，朝南波爾特開去。79號州際公路旁立着一塊油氣行業的廣告牌，上面寫着：「儘管能源爭議不斷，我們仍將持續為美國提供能源。」

到2011年，關於壓裂法是否安全的爭論，迫使該行業不得不去證明鑽井開採不會對當地的水和空氣造成損害。但斯泰茜和貝絲這樣的人是個威脅，她們的遭遇，就是對該行業聲明的質疑。

作為反擊，天然氣公司大力宣傳自己給當地帶來的好處：工作崗位。79號州際公路沿線的另一塊廣告牌上是一張白淨的嬰兒照片，黑色背景上寫着：「機修工？電焊工？」

在斯泰茜看來，這些廣告牌在操縱人們的判斷：因為人們需要穩定的工作。她認識的一些年輕人甚至為了健康保險，而去油氣公司工作。世道就是這樣，她想，人們如此急於得到健康保險，甚至不惜從事損害別人健康的工作。

下了州際公路，從出口處左轉，斯泰茜把車駛進一座有着綠色玻璃窗的紅磚樓房的停車場。在大廳里，他們見到了山脈公司的資深承租人鮑勃·薩夫林。

薩夫林問哈利吉他彈得怎麼樣了。哈利猜想，他是從老師那裡聽說自己在學吉他的。雖然薩夫林極力表現得友好，但是這個問題卻讓這個男孩感到緊張。哈利認為這是一種威脅：他想讓這個14歲的男孩知道，他們已經調查過他了。

去會議室的路上，斯泰茜一行人碰到了剛從會議室出來的貝絲夫婦。從貝絲憤怒的眼神和緊咬的下顎可以看出，她正在氣頭上。

「他們要奪走我們的水。」她小聲對斯泰茜說，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斯泰茜和家人被領進了會議室，山脈公司安排的兩個女人已經在那裡等他們了。斯泰茜注意到羅斯米塞爾懷有身孕，而她的上司薩茨科夫斯基則把一頭精靈式的短髮染成了消防車的紅色。

她們告訴斯泰茜，山脈委託獨立水質檢測公司於2010年11月10日和19日做的兩組檢測均表明，她家的井水沒有受到壓裂法作業的影響。羅斯米塞爾把檢測報告遞給了斯泰茜，但斯泰茜認為，她給自家井水做的快速砷檢測，得出的結論恰恰相反——她家的水的確含砷，只是含量不高。

哈利詢問難道他的病不足以證明污染的存在嗎？山脈公司的員工告訴哈利，他的生活環境中到處都有這種物質，說不定他是在木工房接觸到的。

「在木工房只待了一個學期而已。」哈利回答。而且他生病後，就沒再去上學了。

哈利盯着房間另一邊的一名雇員，這個男人把靴子高高地翹到會議桌上，不停地看手機。哈利把這視為特權和無禮的表現。在他看來，這種行為表明自己是多麼地無足輕重。

斯泰茜匆匆瀏覽了一遍檢測結果，發現其中並沒有「二醇類」這一項。幾個月來，她和貝絲都在擔心這種防凍劑，也曾明確向山脈公司提出要檢查乙二醇。

根據她熬夜從網上查來的資料，斯泰茜知道這種化學物質存在於壓裂液中。她又從疾病控制中心的網站了解到，二醇類會滲入地下水中，會對眼睛、皮膚、肝臟、腎臟、呼吸系統，以及中樞神經系統造成傷害。其他動物比人類對二醇類更加敏感。幾滴二醇類殺不死人，卻可以殺死一隻山羊。

然而，擺在斯泰茜面前的這份檢測報告，並沒有檢測二醇類。那兩個女人告訴她，是因為檢測中沒有發現這類物質，所以報告上沒有顯示。既然檢測結果已經顯示當地水源沒有受到污染，那麼山脈公司也就沒有責任繼續為當地居民提供用水了，他們要撤走那些「水牛」（一種大型家用儲水箱）。

斯泰茜懇求這兩個女人，允許她家繼續使用那隻「水牛」。會議結束時，這兩個女人沒有答應她，但也沒有拒絕。

兩星期後，附近的人家有的「水牛」被收走了，有的沒動。斯泰茜意識到在和山脈公司交涉時，應儘量保持理性、並在公共場合閉嘴。她推測自家的「水牛」沒有被拿走，是因為自己在山脈總部的會面中表現得比貝絲好。

然而，斯泰茜並沒有停止私下裡對水質的檢測。她聘請了水文學家鮑勃·法戈二月初再來她家做一遍檢測。這次，她要求測一測二醇類。

2011年2月23日，法戈打電話給斯泰茜，說在她家的井水中檢測出了二甘醇和三甘醇。斯泰茜馬上從日記本上扯下一張活頁，記下他說的話：「劇毒，可導致嚴重的腹痛。砷也許只是冰山一角。防凍劑可能也與哈利身體中毒有關。」

憂心忡忡的法戈把自己發現二醇類的事向環保部報告，於是環保部通知山脈公司，要求他們提交一份壓裂法中使用的化學物質清單。羅斯米塞爾列出清單後，在內部郵件中向上司詢問，有沒有什麼遺漏。

對於把這類信息提交給政府部門，她的上司表示擔憂：「是文斯在要這些資料嗎？他的要求讓我有些擔心。我們可以仔細研究一下。我們必須確保這些化學物質中沒有砷或乙二醇，因為他們正在找的，很可能就是這兩樣東西。」

2011年的冬天過得非常艱難。斯泰茜只明確了一件事，那就是法戈的檢測結果和山脈公司的不一致。她期待吸入物檢測可以給她帶來希望，可以讓她知道，他們一家人接觸的空氣中是否含有致癌物。

2011年2月2日，檢測日，她記錄下：「三個人，每人抽了五管血……讓人不忍卒視。」保留24小時的尿液更麻煩：他們要求把一天一夜的尿全都尿進一個橘黃色的塑料罐里。一些污染物的半衰期非常短，她必須在接觸之後立刻去撒尿，否則有毒物質將不會出現在檢測報告中。

斯泰茜相信自己和孩子的真實情況很快就能得到證實，這使她感到振奮。現在，一隊環保局的特別探員和各種調查人員會定期到她家來。民事和刑事偵查員也向他們詳細詢問了相關情況。

不久之後，從費城來了一名公共衛生稽查員。

她叫洛拉·沃納，在疾病控制中心負責評估化學品致病風險的工作，是從政府部門的同事那裡聽說了斯泰茜和貝絲的事。疾病控制中心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把評估對象從斯泰茜和貝絲這類個人，擴展到了整個社區。然而，該機構對油氣行業的評估工作遇到了阻力。

在「哈里伯頓漏洞」免除壓裂法鑽探，受大部分聯邦法規制約的之前幾十年，化石燃料行業已經不受超級基金法案（美國國會於1980年通過的一項法案，用於解決危險物質泄漏的治理及其費用的承擔等問題）的監管了。而該法案正是毒物與疾病登記處運作的基礎。沃納和她的同事只能在非常有限的範圍內，對井場帶來的健康危害進行調查。

沃納是區域主管，來自費城，因此也是一名外人。但是沃納有環境科學的背景，她的敬業和務實也給斯泰茜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也許是因為同為女人，也同為母親，她的關心比那些在斯泰茜家轉來轉去的人更加深沉真摯。

沃納和斯泰茜一樣，很少化妝，喜歡戶外運動，她經常帶兩個孩子去國家公園宿營。沃納的小團隊中有一名成員是在華盛頓縣長大的，這些都讓斯泰茜對他們的到來感到舒服。

他們圍坐在斯泰茜家的舊餐桌周圍，一談就是好幾個小時。

由於斯泰茜和環保局接觸，一個名叫理查德·威爾金的科學家也找到了她。

威爾金在環保局的科研部門研究和發展辦公室工作。他在電話里告訴斯泰茜，作為一名環境地球化學專家，他的研究涵蓋了從煤礦開採到煙花爆竹的所有領域，現在他正領導一項為期兩年的全國性研究——調查壓裂法開採對飲用水的影響。

國會在2010年授權了這項研究，它將是同類研究中規模最大的。威爾金問斯泰茜是否願意和鄰居們一起參與這次研究，成為全美僅有的5個測試點中的一個。

對斯泰茜來說，被研究人員選中增加了她的期待。也許他們遭遇的一切並非毫無意義。也許山上的混亂狀況很快將會改變，她和孩子們不用再忍耐太長時間。但她不知道的是，環保局已經在得克薩斯水污染問題上和山脈公司交過手——結果輸了。

2010年，環保局發現有燃油滲透進沃思堡附近的兩口水井裡。那正是山脈公司的工地。聯邦政府迅速做出反應，罕見地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天然氣公司啟用「非常時期的權力」，命令山脈公司停止此類威脅人類健康的行為。

山脈公司質疑環保局行為的合法性，並反駁稱「污染物是天然存在的。」環保局律師的一封內部郵件表明，賓夕法尼亞的前州長插手了這個案子。他和環保局的管理人員見過面，商討可能的和解方案。

後來，環保局撤銷了指控，聲稱是為了避免打一場代價高昂的官司。作為交換，山脈公司同意參與環保局為期2年的飲用水研究。然而事實證明，山脈的參與只是一句空話。

就在斯泰茜去山脈公司開會後的一個月，一天早上，一輛滿載着液體廢料的油罐卡車翻倒在冰面上，並順着山勢滑向那輛看守耶格爾井場的活動保安亭。

在保安亭內，兩名保安正在換崗。

卡爾·沃科年近五十，身材瘦長結實，剛剛上完從午夜至早上8點的大夜班。工地上唯一一名女性布里安娜剛剛趕來交接白班。沃科向窗外看了一眼，發現那輛40噸重的油罐車正朝他們滑過來。他一把抓住布里安娜，縱身跳出保安亭，此時卡車剛好滑過去，差幾英尺就撞上他們了。

當危險品緊急處理小組趕來清理泄漏的柴油和壓裂液時，布里安娜飛奔下山，到貝絲家使勁敲門。她告訴貝絲，沃科剛剛救了她一命。

貝絲家的農場就在這座山下，沃科認識貝絲的女兒阿什莉，周末他們一大幫人會騎哈雷摩托車一起出去玩。每天早上下班之後，沃科都會在阿什莉經過的路邊等她。他知道阿什莉開車去梅多斯賽馬場上班時會路過這裡。

阿什莉在梅多斯賽馬場為賽馬做藥物測試，提取它們的血樣和尿樣。做完藥物測試後，她就去華盛頓的伯克馬廄刷洗馬匹，然後再回來。她說話不多，但有時在路上見到沃科，會停下來和他聊幾句。

沃科儘量用輕鬆的語氣，一再叮囑她：「不要讓家人或者動物喝家裡的水。」但他沒有告訴她原因。

一次天剛亮，周圍還沒有人的時候，沃科曾沿着山頂的廢料池周圍走了一圈，他親眼見到液體從池邊滲出來。無論這液體是什麼，它釋放出的化學蒸氣正從地面升起。

沃科非常擔心阿什莉家的水已經遭受污染，但他也不想失去山脈公司的這份工作，因此他總是保持低調，給出的警告也含糊不清。

這次事故發生後幾個星期，有一天貝絲開車回家，在拐彎處發現另一輛卡車正從石子路往下開。車後的閥門處正不斷湧出液體。

貝絲停下車向司機示意：「老兄，你的車後面閥門開了。」

「那只是一丁點廢水。」司機回答。

「去你媽的一丁點。」貝絲一到家便給監督部門打電話，但是那些泄漏的廢水從未得到清理。

後來的檢測結果顯示，耶格爾井場地區檢測出燃油、苯、甲苯和丙酮。於是，貝絲開始用鷹一般的眼光看待那座山丘。

情人節那天，哈利得了流感，斯泰茜開車送他去華盛頓市中心的診所，同時去取吸入物的檢測結果。回家後，她給華盛頓醫院實驗室的負責人打電話，請他們幫忙評估兩種酸性物質的水平：苯酚和馬尿酸。

這兩種物質在人體內並不罕見，但它們大多出現在卡車司機和城市居民身上，而不是農民或住在鄉下的人身上。檢測出苯酚，說明接觸過苯。苯是一種化合物，存在於二手煙、原油和汽油之中。長期接觸可能會患上血源性癌症，白血病即是其中的一種。

一家人體內的馬尿酸說明他們接觸過甲苯。這是另一種與汽油有關的致癌化合物。苯和甲苯是揮發性的有機化合物，易從水裡揮發，進入空氣中。一些化合物比空氣重，就會順着風勢往山下走。

斯泰茜擔心這類有害物質會對家人的未來造成影響。其中一些可能造成基因突變，而大多數會給兒童帶來更加嚴重的問題——因為孩子身軀較小，肺的尺寸和身體的其他部位相比占的比例較大，而且他們的神經系統仍在發育。

情人節的晚上，斯泰茜有些心煩意亂，她在家裡走來走去，吸着鼻子聞來聞去。

「他們不僅毀了我們的水，」她想，「還污染了我們的空氣。」

空氣污染和水污染不同。水源還可以用「水牛」替換，空氣卻沒法替換，他們只能搬走。

能去哪裡呢？斯泰茜的父母家有一間空房，她的男友在「84」小鎮還有一間平房。但誰家都沒有足夠的地方可以收留一頭驢、一匹馬、兩隻山羊、兩隻貓、一隻狗和六隻兔子。

一想到要把孩子們分開，還要把他們和動物們分開，斯泰茜就感到於心不忍。不管怎麼說，現在還是冬天。風會把化學污染物吹走，也許孩子們會沒事的。斯泰茜讓他們待在家裡，並把窗戶關緊。

她寫道：「覺得我們被困在燃燒的廢氣和尾礦壩之間，連窗戶都不能打開。」

3月中旬的一個晚上，斯泰茜來到「吊人索」（一個環保協會，成員們多是獵人、漁民、工人和越戰老兵，支持謹慎地使用自然資源）會場，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這時，一個退休礦工走過來，問斯泰茜是否願意公開講講自己的故事。在接下來幾個星期，西弗吉尼亞的摩根敦機場將有一次大型集會，屆時會有許多人過來了解住在壓裂法井場附近的生活是什麼樣。

斯泰茜說自己會考慮一下，其實是在拒絕。除了擔心山脈公司會報復，在公眾場合發言也讓斯泰茜感到不自在。她從小就不愛出風頭，自從小學三年級之後，她從未在一大群人面前講過話。另外，斯泰茜還擔心一旦公開講起自己的遭遇，她可能會哭個不停。

那位退休煤礦工鼓勵斯泰茜，說聽眾都是和她有相同想法的當地人，不會有油氣行業的人混在裡面。但斯泰茜還是擔心人群中會有山脈資源的間諜，不值得她冒這麼大風險。

儘管如此，在那天晚上的「吊人索」大會上，斯泰茜更加深入地了解到她家水中的防凍劑可能對健康造成的危害。和DDT等農藥一樣，二醇類會干擾內分泌系統：它們可能會影響生育能力和激素分泌，尤其是兒童。

如果她的孩子以後無法生育怎麼辦？要是他們20年後得了癌症怎麼辦？誰來付20年後的醫療費？那天晚上，斯泰茜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必須要把真相說出來，要把壓裂法對孩子們的潛在危害告訴大家。

假如山脈公司為了懲罰她，而把她家的「水牛」收走，那麼這就算是她為了警告其他人，而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吧。

2011年3月13日，星期天。斯泰茜還在因前一天晚上聽到的有關二醇類的消息而心煩意亂，她決定拖着兩個孩子到教堂去。

由於離婚、哈利生病、割草、驅蟲、劈柴等事，斯泰茜忙得腳不沾地。自從哈利生病以來，她一次也沒進過教堂。但斯泰茜知道，她和妹妹沒去教堂的時候，教友們經常會為她們祈禱。

那天早上10點的禮拜結束，斯泰茜跟着父母，回到他們在和睦嶺路半英里外的住處。老爹在房子外面搭建了野鳥餵食器，偶爾給它們通電。

老爹不喜歡椋鳥。它們會把他放的食物全吃光，還把漂亮的鳴禽嚇跑，於是他在餵食器上鳥落腳的地方，安裝了一根電線和一個遙控引爆裝置。他一按按鈕，就能把那些討厭的椋鳥炸到天上去。

老爹在屋子裡砌了個石頭壁爐，給門廊裝上了紗窗，還用回收的木材給大部分房間都鑲上了木板。琳達用錫皮給廚房的碗櫃做了門，還在上面印上心形圖案。

哈利和佩奇吃完琳達做的早飯後，斯泰茜就讓他們到外面去玩。她要告訴父母一些事，不是什麼好消息。

她雇的水文學家鮑勃·法戈在她家的飲用水中發現了二醇類。主要是防凍劑，它能改變孩子們的基因，影響他們今後的生育。

斯泰茜的媽媽靜靜地站在灶台前，想着老爹的事——他從越南回來後，她一直懷疑是「橙劑」（美軍在越南戰爭中使用的一種高效落葉劑，對人體有危害）影響了他的身體健康，導致他行為反常。

越戰改變了老爹，接觸橙劑只是其中的一種方式。他會在睡夢中對着頭頂盤旋的黑色直升機大呼小叫，而他的女兒們知道不要叫醒他，這可能會很危險。

斯泰茜一直很怕老爹，但他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他願意為兩個女兒和她們的孩子做任何事。他咆哮着說，他要去把通往廢料池的大門堵上。

斯泰茜知道，他沒能力做這種事，但她仍為他渴望保護外孫女的心思所感動。她小時候很少體會到這種感動。

她在那天的日記中寫道：「瘋狂的越戰老兵。」

本文頭圖選自電影《黑水》（2019），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聲明。

本文選自新經典·琥珀《壓裂的底層》，略有刪減，網易文創人間工作室已獲得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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