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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1月6日,一場籌劃已久的暴亂發生了。在特朗普輸掉2020年的大選之後,他就和自己在法律,政治和媒體上的幫凶一起編造了一個彌天大謊,用各種虛假的證據聲稱他的大選對手,民主黨候選人喬.拜登竊取了大選的結果。他的呼籲引發了數千名支持者在華盛頓的集結,並在1月6日這一天引發了南北戰爭以來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政治動亂。

那一天,這名2020年總統大選的輸家憤怒滿腔地對自己的支持者們發出了開動攻擊的命令,將他輸掉大選的現實比喻做「對我們民主制度的嚴重侵犯」,並脅迫此時正在清點各州選票的副總統麥克.彭斯來用某種方式逆轉選舉結果。在這之前,在大選過後多次發動無理由選舉訴訟並被一次次駁斥的特朗普私人律師朱利亞尼強硬表示,支持者們應當用「比武審判」的方式告誡議員們做出錯誤選擇的代價。

全世界都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幕:數百名喊着各種口號,穿着支持特朗普的服飾,揮舞着右翼口號旗幟的特朗普支持者們開始驅趕和恐嚇維護秩序的國會警察,甚至對他們瘋狂毆打,導致超過一百名國會警員受傷。在人數遠超警察之後,他們開始用護欄和棍棒開始擊碎國會建築的玻璃,並順着這些突破口魚貫而入,沖入了國會之中。有許多國會議員在了解到建築物被入侵的消息後如履薄冰,甚至給家人發送了訣別的短信。在少數在建築物內的國會警官與這些暴徒的機智斡旋下,最終沒有國會議員遭到暴徒的襲擊。在無數人的勸阻下,特朗普這才不情不願地在社交媒體上鼓勵支持者們離開國會。然而,在國會外掛着聲稱要吊死副總統的絞刑架,因為阻攔暴徒而殉職的國會警官,和因為強行翻越而被警察擊殺的入侵者阿什莉.巴比特(Ashli Babbitt)都告訴我們,這場暴亂徹底揭露了美國政治的混亂和脆弱。

Shannon Stapleton / Reuters

一年之後,企圖收拾殘局的拜登總統發現自己面對着這場暴亂所引發的惡劣後果,竟然是束手無策。然而,他很清楚,一手通過編織謊言挑起憤怒和對美國民主制度的攻擊的前總統特朗普,必須要成為被堅決駁斥的對象。一年前,一名為保護國會大廈而犧牲的警官在國會大廳被議員們公開弔唁;一年後,在同一個地方,拜登點名批評特朗普,說他「受挫的自尊心比我們的民主或憲法對他更重要,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並將他號召支持者圍攻國會的行為比喻做「把匕首卡在我們民主的喉嚨上」一樣危險。他表示,儘管自己沒有主動尋求這場戰鬥,但是自己不會退縮,而是會繼續用自己的行動保護國會和美國的民主制度。許多媒體認為,這場演講與此前拜登相對而言耐心而平和的演講風格不同,口吻尖銳且直接,與他此前一再避免直接討論特朗普的說話風格截然不同。

在紀念國會暴動的儀式上,民主黨的政治人物們努力嘗試着將這一刻塑造地更加莊嚴肅穆。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和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分別在眾議院和參議院樓層帶頭默哀。下午,民主黨議員們提供了公開證詞,隨後數十人聚集在國會大廈的台階上舉行燭光守夜。於此同時,除了暴動後一再激烈批判特朗普的言論和行為的共和黨眾議員麗茲.切尼(Liz Cheney)和她的父親,小布什時期的副總統迪克.切尼(Dick Cheney)選擇參與之外,絕大部分共和黨政治人物都選擇了沉默,拒絕參加民主黨所舉行的儀式。

這樣的割裂也不僅讓人再次感嘆拜登在紀念儀式上這番豪言壯語有多麼空洞。從歷史上觀察,以克林頓和奧巴馬為代表的民主黨政客往往擁有着極為優秀的演講口才,能夠用優美的文字表達自己對於政治訴求的期許和美國民主的熱愛。然而,也正好是在這兩位前民主黨總統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越來越不在意政治規則的共和黨逐漸展示出自己鋒利的爪牙,用小題大做和信口開河來勸說選民倒向自己,並成功地在中期選舉中做到了這一點。

如今的共和黨,在前總統特朗普離開任期一年之久並在各大社交平台被封殺後,仍然對他保持着忠心不二的虔誠。面對參議院只有50名民主黨人的微弱優勢和拒絕廢除冗長辯論等原因導致議案長期無法通過的困局,拜登除了譴責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在國會可以做的事情了。另一方面,面對着共和黨在聯邦和各州接踵而來的對美國民主制度形成挑戰的立法,拜登也沒有做出有效的行動。能夠進行自動選民登記,將選舉日定為假日,為聯邦選舉設立至少15天的提前投票期,以及禁止黨派選區劃分等重要措施的《自由投票法》因為無法通過冗長辯論而告吹,更是對拜登政府對於」保護民主「的舉措一次巨大的羞辱。

誠然,冗長辯論的限制和參議院中以保守派民主黨參議員喬.曼欽(Joe Manchin)為代表的影響自然在牽制着他,但是無法將自己的政黨的目標成功協調一致,其本身就是無所作為的一種體現形式。

Susan Walsh / AP

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共和黨選民開始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國會暴動了。早在暴動結束後沒有多久,社交媒體上就大範圍開始傳播這場騷亂其實是左翼無政府組織「安替法(ANTIFA)」策劃和執行的。雖然這個謠言迅速不攻自破,但是仍然有一批堅定追隨特朗普的保守派活動家和政府官員,積極用各種渠道扭曲事實證據,否定這起攻擊與特朗普想要用自己的支持者用暴力強行改變民主投票結果有關聯。

在否定這起騷亂的人中,保守派福克斯新聞頭牌主播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是最意願強烈的一個。從一開始,他就將視頻和照片中所記錄的混亂場面歸納為「一小撮人」,並將他們的行為合理化為「真實地展現了對於選舉結果的不滿和憤怒」,全然忽略選舉舞弊是被法庭多次證實子虛烏有的客觀事實。為了進一步洗白那些參與暴亂並因此面臨法律責任的暴徒,他在2021年11月發布了一系列紀錄片,將司法部門對於入侵者的訴訟和懲罰稱作「對愛國者的清洗」,甚至聲稱這些人乃至於全國的半數支持特朗普的人口遭遇了和基地組織成員一樣的待遇,被採取了法外行動。

為了讓他的說法站得住腳,卡爾森採訪了國會大廈暴動前的集會組織者阿里.亞歷山大(Ali Alexander),但沒有提到亞歷山大因為涉嫌組織暴動而被調查這次襲擊的國會委員會傳喚。這部紀錄片還在很大程度上掩蓋了更多關於騷亂者如何用電擊槍和旗杆攻擊警察的報道和視頻,並對一名黑人警官進行惡劣的種族歧視。卡爾森還對阿什利.巴比特的「犧牲」十分惋惜,無視射殺她的警官在經過徹底調查後被洗脫責任的事實,並聲稱對國會大廈暴動者的起訴是下一場 "反恐戰爭",最終將使所有右翼人士在古拉格和關塔那摩灣被拘禁。

這樣的煽動起到了顯而易見的效應:在拜登已經當選總統接近一年之後,一份民意調查顯示仍然只有55%的受訪者相信他是合法當選的。這項調查還指出,有超過半數的人認為在未來的幾年中,類似於國會暴動這樣針對民選政府的暴力事件將會越來越多,有37%對美國的民主制度已經徹底失去希望。

Brent Stirton / Getty

在國會大廈襲擊事件發生一年後,司法部繼續推進聯邦調查局歷史上最大的調查,已經有700人被捕,還有數百名罪犯仍然在逃,可以預見在未來還會有持續數年的訴訟和判決。可是,這項廣泛的調查,迄今為止仍然沒有直接揭示出前總統和政治盟友,是如何通過散布選舉被盜的謊言並鼓動支持者以遊行的方式來煽動這場造成多人死亡的暴亂的。如今的嚴峻挑戰,除了拜登和國會之外,也有司法部長梅里克.加蘭德(Merrick Garland)的一部分。

在暴動周年紀念日的電視講話中,加蘭德表示,現有的追查數字只是一個開始。他說,他正在執行更加傳統的調查策略,即從小事做起,加大對更嚴重的犯罪者的調查力度。現有的判決顯示,大部分暴亂的參與者都是以非法入侵這樣相對較輕的罪名所起訴和判刑的,而這可能會將國會暴動的性質進行改變:原本被普遍認為是一場失敗的暴力政變將會被引申為一場失去控制的政治集會。那些真正煽動和宣揚暴力的權貴,比如特朗普本人,他的律師朱利亞尼,那些否定大選結果的共和黨議員和其他推波助瀾的人,迄今為止並沒有真正面臨什麼代價。

拜登和國會需要徹底意識到一個可能會讓他們難堪的現實:早在1月6日之前,美國政治制度的運轉就已經失靈了,這起暴亂可能還只不過是一種相對溫和的體現而已。自從七八十年代以來,商業利益集團和保守派活動家們對公共機構和政府職能展開了長期持續的妖魔化攻擊,並在獲得權力之後將這一意識形態強加於所有美國民眾之上。由於預算被縮減,這些政府機構開始越來越無法正常履行職責,而民眾對政府的有效性的信任也就自然而然地走低了。這一政治經濟模式的發展奠定了如今新自由主義思想在美國根深蒂固的現實,而政府一次次面對公眾的信任危機選擇拒絕提供幫助。在華爾街次貸危機後,相比於幫助民眾,奧巴馬政府相信了一批說客的託辭,選擇為這些本來應當破產的企業不計其數的資金來起死回生。奧巴馬政府對於這場危機的解決方式最終造就了特朗普和一批拒絕相信美國政府的共和黨政治人物的崛起;為了鞏固他們來之不易的權力,如同國會暴動這樣強行改變民意的暴力政變也很可能早在籌劃之中。

要知道,特朗普的支持者們並不都是在2016年的媒體報道中所體現的那樣,是一群因為美國國際化而被拋棄的農民和下崗工人。根據統計,絕大部分被起訴的暴亂參與者是商業所有者和白領,其中大部分完成了高中,大學甚至更高的學歷。比如詹娜.瑞安(Jenna Ryan),作為一名來自得州的房產中介,家庭條件富裕的她乘坐着私人飛機來到華盛頓,穿着滿身奢侈品闖入國會,如同郊遊一樣招搖過市的參與者。因為參與暴亂,她被判處60天有期徒刑,但是她毫無悔過之意,而是在社交媒體上聲稱要用這段時間「減掉30磅體重」。

一年前試圖推翻政府的暴力事件的起源是正式來自於特朗普和他們的支持者的不安全感。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多是白人和男性,而且害怕他們在歷史上一直持有的特權,在一個正在迅速改變其種族人口結構的多元化的美國生活中會受到越來越多的挑戰。如果美國社會和政府的任何部分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威脅和一顆定時炸彈,只有加強投票權利和嚴肅懲罰犯罪者的強有力的立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那麼,總有一天右翼分子會將這些攻擊進一步合理化,直到民主政府徹底在美國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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