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卡爾
台灣人氣動漫視頻博主SHINN做了一期「高達世界惡女」排行榜，從經歷數十年不同版本的高達世界故事中選出了三個最有心機、最卑劣的女性角色。點評完這三個角色之後，他另頒了一個最高的「特別獎」給高達Seed系列的女主角，拉克斯·克萊茵：
「......我覺得（V高達的卡迪奇娜）這個角色設計出來純粹是想要噁心人，富野大導演把各種糟糕的性格全部集結在同一個角色身上，我覺得多少表示了富野當時壓力有多大，而要超越一個這樣純粹想要讓人討厭的角色，我原本以為是完全做不到的......直到我們的特別獎——拉克斯·克萊茵。」
「把一個世界玩垮的女人要怎麼輸？整個世界都快被他玩到沒有活人了。這樣的人要怎麼輸？上面幾個惡女最多都自私、玩弄他人，這個直接把一個世界玩到沒資源。她違反世界條約、走私軍火、亂入戰場、徒增死傷，不僅放任吉布列開鎮魂曲橫掃宇宙殖民地，殺死了幾百萬人，事後對此完全不負責任，也沒有任何表態，甚至連這件事都不願意去談論。她還只因為自己看一個民選投票通過的政策不順眼，以她少數人的意見，無視民意直接出動整個艦隊把政敵抄掉（就連作者都說這是一場不公不義的戰爭）......她這種事怎麼做得出來？這就是空喊『要明天』的口號，用武力鎮壓所有反對聲音的最強惡女，她一直以來的行為，我不會忘記，也不會不想想起來......」
2002年發行的《機動戰士高達Seed》和續作《SeedDestiny》是高達系列最受歡迎的作品，給我們這代人留下了深遠的影響，至今也依然盛久不衰。筆者也是一樣，在少年時代也是非常喜愛這部動畫，但隱然感覺到劇情中有異乎尋常之處，而自己又無法表達。最近看了這位博主細心地考證劇情、整理官方資料做出的系列視頻之後，這些疑問才得以清晰解答，也人不禁會問，這部作品究竟是一部偶像劇，還是一部社會諷刺劇？
這一系列動畫所講述的是「調整者」與「自然人」兩個種族之間的故事。在未來的宇宙世紀，先進的基因改造技術可以培育出不僅沒有遺傳疾病，在各方面能力都更強的調整者。他們引起了占人口大多數的自然人的嫉妒和歧視，不得不選擇移居宇宙，但最後雙方還是爆發了戰爭。簡略地說，第一部《高達Seed》的劇情故事，是雙方的戰爭越演越烈，最終拉克斯·克萊茵竊取調整者方的戰艦和武器，組建三艦聯盟摧毀雙方的大殺傷力武器，平息了戰火。第二部《高達SeedDestiny》，則是講述了由於極端主義分子和軍事工業複合體的行為，導致戰火重燃。調整者方領袖杜蘭朵議長在平息災難、消滅軍工複合體之後，推行一項以永止干戈為目標的政策「命運計劃」，但被反對這項計劃的拉克斯·克萊茵派兵消滅的故事。
劇中有一個中立國家「奧布」，這個奉行包容主義政策，讓自然人和調整者和平共處的，以軍事工業立國的國家，在動畫描寫中顯然有某種日本，或者說是美國統治下日本的影子。奧布雖然奉行「不侵略他國、不允許他國侵略、不介入他國紛爭」的中立政策，但事實上卻並非中立的。它不僅為自然人方開發秘密武器，與他們有複雜的勾連，還用基因工程技術製造克隆人和「最強調整者」。
當然，在強權爭霸的世界裡，一個小國想要完全中立是不可能的事。奧布自己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去捍衛中立，在第一部的故事中，為了不讓本國的科技和武器落入自然人一方之手，國家元首就帶着眾高官和民眾一起自爆，把政權甩給年僅十六歲的女兒。而在第二部中，奧布的中立理念已經蕩然無存了：政府一邊倒地要求與自然人方結盟，國家元首承受不了政治壓力當眾出走，到世界各地亂入戰場徒勞地呼籲本國軍隊停火，無差別地攻擊雙方軍隊，徒增死傷。回國重掌政權之後，也沒有第一時間協助抓拿戰犯吉布列，而是在有意無意中護送了他上宇宙，啟動大殺傷力武器殺害了幾百萬人。
後來《機械人大戰》在將這部作品遊戲化時，實在是看不下去，直接刪除了這段劇情。最後還和拉克斯·克萊茵的軍隊一起為了反對「命運計劃」而上太空「展示武力」，打了一場連原作者都認為「完全是不公不義」的戰爭。這是一個正常國家的樣子嗎？難怪博主會認為奧布是「史上最混亂邪惡、充滿弊端的萬惡國家」。
再來看被博主評為「高達史上最強惡女」的女主角，拉克斯·克萊茵。她是調整者方領袖，PLANT最高評議會議長之女，也是一個廣受歡迎的歌手。在第一部中，她竊取了本國的終極兵器「自由高達」，並將它交給屬於敵方陣營的男主角基拉，導致了自己的父親被政敵暗殺。之後她組建三艦聯盟，聚集最強的軍力打敗雙方。但在平息戰火之後，她並沒有回到本國，而是在奧布「隱居」起來。
表面上是在海邊和平地照顧孤兒，但根據官方的故事，她以孤兒院為掩護，直接在地底下建立軍事基地，走私零件修復自由高達，完全不管這些是國際條約禁止使用的核動力機體。她還組建秘密武裝組織，開始招兵買馬、竊取各國機密、走私軍火、滲透各國的軍隊和人民，甚至是盜取科技秘密開發新機體。而她是在和平時期做這些事情，事實上，她擁有的軍力比任何一個正規軍都危險，所以有人試圖暗殺她也是不奇怪的。當全世界都在討伐戰爭的罪魁禍首時，她卻間接地護送他們的頭目上宇宙。
而當議長想讓戰爭永遠終止而提出「命運計劃」之後，她只是一句「雖然這個計劃的確會讓世界和平，但是這個世界跟死了沒有兩樣」，就決定把議長打下來，完全沒有循外交、政治渠道作任何的交涉協商。就連導演福田己津央都說，「拉克斯他們用暴力解決了想讓世界和平的議長，是偏離了正義。」其實根據官方的設定，拉克斯一開始就是為攻打議長作準備，那麼其實無論後面有沒有命運計劃，結果都是一樣。最終，拉克斯被請回殖民地擔任最高評議會議長，世界在她掌權之後變得更加動盪和混亂，需要靠雇用傭兵才能生存下去......
那麼，這個讓拉克斯反感的「命運計劃」的具體內容究竟是什麼呢？事實上，命運計劃是一項就業輔助計劃。在出生時檢測一個人的基因，識別出其才能，再因應地提供更多的保障和教育資源來幫助他發展。如果自然人能夠儘早地識別出自己的才能，並且因材施教的話，就能在社會中找到合適的位置，不需要與調整者陷入惡性競爭。在劇情中，這項計劃是在試驗中行之有效才大規模推廣，而且得到民主投票認可、自願參與的計劃，就連編劇也表示，命運計劃是會成功的，世界是會和平的。
很明顯地，「命運計劃」帶有某種社會主義色彩。杜蘭朵議長也在劇中被描寫成一個反派獨裁者的角色。但博主就認為，杜蘭朵議長不僅不是壞人，還是很好的好人，高達世界中難得實幹家，他找到世界觀里的大問題，試圖用一個不完美但確實有效的方法去解決戰爭的根源。就連導演自己也承認，「我讓杜蘭朵看起來像壞人是故意的，是演出上的問題，其實我根本就不覺得杜蘭朵是壞人。」
有人會指責他打算向奧布發射鎮魂曲，是罔顧平民生命，但當時的奧布是已經加入自然人陣營的交戰國，還協助戰爭罪犯用大殺傷力武器造成數百萬平民死亡。雖然這是上層政客的愚行，但很無奈，在戰爭中無辜的平民就要為此付出代價。就像二戰中美國向日本投擲原子彈一樣，議長用鎮魂曲還擊也是合情合理。要是說當時奧布政權還有什么正當的做法來保存民眾生命的話，唯一的選擇便是「無條件投降。」
讓我們從動畫回到現實，在現實世界中，又有哪個政治勢力會喊着中立、和平的口號秘密發展軍力，僅因為意識形態上的差異就不由分說推翻一個國家的政府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這明明是一部悲劇，空喊着漂亮話的暴徒武力推翻了為世界和平鞠躬盡瘁的政治家、廢除了有廣泛民意認可的正確政策、洗腦養子對父親開槍、讓兩個種族之間的仇恨再也無法化解、世界陷入恆久混亂，觀眾們卻將這群主角奉為偶像，即使官方都明說了也熱情不減。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告訴你為什麼」，博主說，「那是因為『曉之車』超好聽。兩個人在哭，『曉之車』響起，什麼畫面你都不會再想它的合理性和正當性了。事實上，Seed就是這個厲害，他可以在每個最難過的時候放下感人的插曲，好讓你完全忘記你現在看的畫面非常荒謬。」
同理，當「焰之扉」響起，曉高達登場時，沒有人會去想奉行不侵略政策的奧布，是怎樣從國防預算中撥出高昂的經費來秘密開發這台機體，也不會有人去想為什麼這台機體會交給前不久還策劃了柏林大屠殺的戰犯去開。看着這些又大又帥又猛的高達，沒有人會去想他們其實是貪污犯罪的產物、混亂邪惡的源頭。放着好聽的音樂，偶爾還來幾幅有情色元素的圖片，也就沒有人會去想這群俊男美女的行為是對是錯。製片團隊硬是把一部悲劇拍成了一部偶像劇，那麼，《高達Seed》究竟是一部什麼劇呢？我在評論區找到一個非常滿意的答案：「以前看Seed以為是偶像劇，現在才知道原來是社會諷刺劇。而SeedDestiny就簡直是部神作，因為不僅劇中的劇情是個諷刺，觀眾也成為了整個諷刺劇中的一環。」
有趣的是，以上的觀點不是博主的一家之言，而是已經成為了台灣和日本的高達粉絲社群的主流意見。有政治評論者甚至煞有介事地說，這些將議長歌頌成「偉大、光榮、正確」的言論，反映了台灣民眾潛意識裡存在隱密的「反民主性格」。但沒有是非正確的觀念，完全不會對自己造成的傷亡感到悔恨的拉克斯們，可以稱之為民主的代言人嗎？
有一句西方諺語說，「如果一個人30歲前不是社會主義者，那就沒有良心；如果一個人30歲後不是資本主義者，那就沒有腦子。」但其實在過去幾百年來，克列孟梭、丘吉爾等等許多人都說過類似的話，而這句諺語的主語也有「共和派」、「自由派」不等。筆者認為，或許到了今天，這句話應當改為「如果一個人30歲前不相信資本主義，那就是不求上進；如果一個人30歲後還不認同社會主義，那就沒有良心。」無論這部作品是悲劇、偶像劇、諷刺劇，還是顏色革命示範劇，讓我們用編劇兩澤千晶的話來收尾吧：「如果你站在杜蘭朵議長陣營的話，世界其實是可以保持秩序的。但基拉他們反而會讓世界混亂。因為基拉忘記了在主張自由的時候，會有責任和義務隨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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