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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啥想買房子啊?因為可以讓我父母過來住。爸媽在哪兒,家就在哪兒。我也很累,我也想當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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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 | 《都挺好》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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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二的時候,我和大嘴因為一起報了公考輔導班而相識。他是山東人,膚色黢黑,1米9的個頭,體重接近200斤,常年健身,也不顯胖,一摸全是腱子肉。他為人豪爽、開朗,沒事天天看團購,下了課就拉我去擼串。
研究生畢業後,大嘴如願「上岸」,進了區政府,我則湧入了市場就業。雖在一個城市,但相距不近,加上大嘴迅速結婚、生子,我們隔三差五才能聚一聚。
2020年,我也考入博物館,和大嘴的單位只隔了兩條馬路。去年年底,大嘴開始頻繁找我吃飯,有時就是吃碗麵,然後到處瞎逛,非得熬到一定的時間才肯回家。他的孩子已經2歲了,正是最需要他顧家的時候。我覺得不對勁,不斷旁敲側擊。
最後,他才疲憊地說:「我好累啊,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上門女婿不好當,好想有個自己的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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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研時,大嘴的目標並不是畢業進體制,而是繼續讀博。他心思縝密,搞學術很通透,導師也支持,研二的時候就基本打通了關係,畢業論文由未來的博導指點。但鋪好的學術之路,卻為了愛情徹底放棄了。
大嘴的女友是他的本科同學小丁。按照他的說法,小丁當時是班裡的白富美,活躍分子,大嘴則忙於考研,兩人基本沒交流。大學畢業後,小丁來到市區出差,因為找他帶路,兩人才建立了聯繫。
沒多久,他們開始了漫長的異地戀。大嘴在市里讀研,小丁在本市下面的一個區工作。熱戀期的女生很敏感,吵架是常態,有好幾次大嘴都大半夜坐火車去找小丁「請罪」。
到了研二下學期,小丁突然開始催婚,並表示,他畢業不結婚的話就分手。大嘴痛苦不已,幾宿沒睡,最後放棄了讀博。考公成功後,大嘴走向婚姻是必然,在論文答辯前,他和小丁就舉辦了隆重的婚禮,心裡卻在打鼓,「感覺我們這太快了,好多問題沒解決呢,就走進了婚姻」。
事後,大嘴對我說,光是婚禮儀式他就花去了一套房子的首付錢,「人家買房是實打實落下東西,我把錢都花在這些虛頭巴腦上,娶個富家女不容易啊。」
可在我們看來,大嘴的婚姻是「賺」的。他的母親是縣圖書館的小領導,父親是個鐵路工程師,家庭條件也不錯,但跟小丁家比還是差了點——小丁的父親是區裡的一個局長,母親在一家地方國企任財務主管,這種家庭條件放在哪兒都屬於中上人家。小丁大學畢業後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一家國營證券公司,依靠父母的資源就能超額完成業績,工資獎金加起來比大嘴的收入還豐厚。結婚時,小丁家直接陪嫁了一個高檔小區的優選學區房,外搭配了一輛30萬的寶馬。雖要了6.6萬的彩禮,但後又添到了13.14萬讓女兒帶回了小家。
不少人陰陽怪氣地說大嘴是「人生贏家」,「一條龍全部到位」,「少奮鬥20年」。可他聽了卻毫不在意,還打趣道:「我最大的目標就是吃軟飯,能吃到說明哥們有魅力。」
當然,小丁家肯出這麼豐厚的嫁妝,也是看中了大嘴的條件:研究生、公務員;人高馬大,長相拿得出手;人品有口皆碑,不抽煙不喝酒;為人勤快,家務全包,工資全交。而且,小丁一家還有更深層的考慮:大嘴是外地人,在這座城市無依無靠,結婚以後肯定事事要依着丁家——他們相當於招了一個上門女婿,養老送終就有了保障。
小丁家的心思,大嘴心裡也是清楚的,婚前他的微信簽名就是:「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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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結婚那陣,大嘴過得挺幸福的。每晚,小丁都把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好掛在床頭。他要加班,小丁就點外賣給他送過去,有時應酬完回到家,小丁還會備好甜湯等着。小丁很會為人處世,逢年過節會把各種禮物安排妥當,直接讓大嘴配送,尤其是給大嘴家人的那一份,既隆重又實用,讓人挑不出話。
岳父母待大嘴這個上門女婿也不錯,岳父用自己的人脈幫了他不少忙,在同批進單位的年輕人當中,他是「進步」最快的。岳母也不拿他當外人,每逢春秋換季,總不忘給他置辦新衣裳。
生活無憂的大嘴變白變胖了,身上的那股子精實勁兒卻沒了。他走路弓着腰,一步一拖沓,滄桑了很多。我問他咋了,他嘆了口氣說:「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住的不是自己的房子,就是不自在。」
大嘴小兩口現在住的房子,正是小丁的嫁妝,那套位於市中心的江景房。當年房價還沒漲起來的時候,岳父母就把它買下作為女兒18歲的成人禮,現在這套房子已是天價,大嘴奮鬥一輩子估計都拿不下。
小丁家裡不缺房子,除了給女兒的一套,老兩口自住的一套,市區還有一套公寓,郊區有一套回遷房,鄉下還有一套大院子。婚前,岳父岳母明確表示,不要大嘴買婚房了,只要他出裝修錢、還房貸就行。
於是,大嘴把父母給自己在老家留的房子賣了,湊足了裝修款,「說到裝修,我就無語,當時我岳母非把裝修活兒給一個親戚做,最後房子你也見過,其中花了多少冤枉錢不說了,就那個風格,我住着都窩心」。
大嘴家我去過,裝修風格一看就是老年人的審美——客廳擺了一套紅木家具,大紅大艷,其他地方又是「歐風」,拼湊在一起,顯得不倫不類。
「當時驗收的時候,我爸發現了好多質量問題,想讓返工,我岳母說是親戚,不好意思開口,就這麼着。我爸也不好說什麼,自己搞來材料修補了一遍,現在是各種小毛病不斷。我一提,小丁就說,看看周圍朋友多少還租房住呢,以後有錢買了新房我想怎麼搞她家都不問。」
「房子是你的就行了唄。」
「唉,是我的也就好了。」
「你都還房貸了,怎麼沒加你的名?她家不樂意?」
「那倒不是,岳父也催我去加名,但我怕加上名以後買二套房不能優惠,就沒急着加。那時我的公積金沒交滿一年,不能用,房貸全是我工資還的,連私房錢都攢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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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大嘴很快就有了新的煩惱——小丁每周都要回娘家,有時周五下班就往父母家沖,到了周一早上直接去上班。如果有事去不了,岳父岳母就會過來住。
「本想好好享受下二人世界,就被催着要孩子——說句不害臊的話,我兒子真是全程在岳父母的見證下出來的。」
小丁懷孕後,岳父岳母變成了常駐大嘴家,時間久了,大嘴很不自在,試着跟小丁講。小丁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半開玩笑地說:「房子都是我爸買的,住段時間怎麼了?」
她說這話沒有惡意,大嘴也知道,就沒往心裡去。可類似的話由小丁的親戚說出來,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親戚在一起少不了攀比,總有些不上路子的人故意當眾「點」大嘴,說他找了個好老婆,以後繼承了岳父岳母的家產,啥都不用干,直接當包租公就行。話里話外都是說大嘴高攀了,然後話鋒一轉,開始誇他岳父有眼光,提前購置了房產,蔭庇三代。
大嘴很氣憤:「裝修加雜七雜八的錢我也相當於出了一半的首付了,現在房貸主要是我還,怎麼都覺得是我占了大便宜?」
於是,大嘴更想買房了,他曾跟我嘀咕:「往壞了想,以後婚姻出了啥變故,我也不至於一無所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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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二套房」這事,其實一直在大嘴小兩口的規劃中。
兩人結婚收的各種禮金加上父母給的錢,是一筆不小的積蓄,小丁在金融行業工作,認為錢不能放手裡閒着,那時房地產市場又正火爆,拿錢投資買房是必然。
為了買到心儀的房子,大嘴做了不少功課,我買房那會兒就邀他幫我參謀。大嘴確實專業,一見面,他就從包里拿出了一堆樓盤宣傳單,上面寫滿了交通、物業、學區等優劣勢。等到了地方,都是大嘴在跟中介暢談、加微信,我全程沒怎麼插話,倒成了陪看。
他自己看房不到一個月,就興奮地跟我講,說看中了一個樓盤——不得不說,他眼光確實獨到,這個樓盤位於新區,與他現在住的地方隔江相望,背靠規劃中的「大學城」,旁邊的三甲醫院已經破土動工,地鐵也開挖了。運氣更好的是,一個業主遇到急事,願意折價出售房子,他趕緊聯繫銀行準備貸款。
一時半會兒,大嘴兩口子肯定不會搬過去,他是打算買來讓自己的父母以後過來養老的,就算賣也肯定大賺。那幾天他春風得意,不停地暢想以後怎麼裝修,決意要打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夢幻之居」。
誰知過了一個月,大嘴又突然消停了,我多次問他房子怎麼樣了,他都是左顧而言他。一個晚上,他突然找我吃燒烤,問我買房子的事考慮的怎麼樣了。我表示自己還在觀望,他的手磨着膝蓋,不好意思地問:「你願不願意接手我看中的房子?」
我被一口啤酒嗆住了,趕緊問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難,如果要借錢我會盡力而為。大嘴苦笑一聲,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半瓶啤酒全吹了。
他說,自己四處選房的時候,平日裡很愛出意見的岳父居然一言不發,他還覺得奇怪,問岳父認不認識開發商,誰知朋友遍天下的岳父卻支支吾吾的。等他跟賣家簽了意向協議,公積金手續也辦的七七八八、就差跟銀行正式簽貸款合同的時候,岳父卻突然橫插一槓子,讓他「等一等」。
原來,岳父的一個朋友欠了他一筆錢,久拖未還,最後表示實在還不上,願意用房子抵押。這個房子在機場旁邊,價格只有大嘴看中的房子的一半,欠款抵了首付,大嘴夫妻只用公積金就夠還房貸了。
岳父是個很仗義的人,他跟大嘴說:「你那位叔叔跟我是多年的朋友了,急需用錢,這忙不能不幫啊。而且那房子挺新的,據我所知也納入了開發規劃,將來大有可為。」
大嘴當時沒表態,因為他買房的初衷是想讓父母過來住。機場太遠,坐公交都要倒好幾趟,來回一次跟出遠門沒啥區別。可到了晚上,大嘴還是經不住小丁的勸說,他一夜沒睡,最終決定接手那套機場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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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違約,大嘴交給賣家的3萬押金是不退的,他好說歹說,賣家同意只要他找到人接手,押金退2萬。大嘴想到了我,不斷地跟我描述這房子有多好,將來指定不虧,可那房子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了,我入手就是雞肋,還是婉拒了。
大嘴很失落,自我安慰道:「3萬就3萬吧,以後機場的房子不到一年就漲回來了。」
後來,那套房子被小丁的一個表哥接手了,雖然遇到疫情,但因為區位好,房價還漲了一些。可機場附近的房子價格腰斬,出手是不可能的,租也租不動,只有期望哪年能拆遷了。
大嘴欲哭無淚,直呼血虧,甚至懷疑是岳父故意坑他:「為啥不把機場的房子讓小丁表哥接盤呢?」他不是心疼錢,心疼的是自己寶貴的「首套房」名額被用掉了。
一次,那個表哥喝多了,說舅舅對自己真好,給自己選了那麼好的一套房子,接着又故意問大嘴:機場的房子漲了多少?大嘴不接話,就說這是岳父定的,自己不懂行情。岳父尷尬了,就有長輩「教育」大嘴,說誰也沒有前後眼,這種糟心事不要跟老人計較。
大嘴從此閉嘴,再也不提機場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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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結婚第二年,兒子出生了,岳父岳母卻回了自己家,原因有些苦澀——照顧孩子太辛苦了。老兩口都是事業型強人,家務做得一塌糊塗,就連小丁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他們藉口自己還沒退休,實在沒精力,說可以讓親家過來幫忙照顧——他家不是沒錢請保姆,而是把孩子交給外人帶,實在不放心。
那時大嘴剛調崗,工作忙碌,家裡的一切就全落在了他父母身上。雖然小丁不幹活兒,但也不耍小性、不挑刺,而且每個月主動給公婆兩千塊錢當辛苦費,家庭關係反而和諧了起來,「每天回到家就有可口的熱乎飯,再看看可愛的兒子,才是真正體會到了啥叫幸福生活」。
大嘴以為好日子來了,沒想到這是更糟心的開始。
去年,他岳父生病了。疫情導致住院不便,因為大嘴家離醫院近,於是岳父岳母又搬回了大嘴家。岳母什麼都不會幹,岳父又病着,於是大嘴的母親就得伺候全家老老少少。大嘴眼見自己的母親日夜操勞,很是心疼,但又無可奈何。他因為工作分身乏術,只能回家後多承擔點家務,幫母親一把。他心裡總是憋着一股氣,只因岳父病着,也只能先忍。
直到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徹底火了。
一天,小丁的兩個表哥過來探望,岳母很熱情地招待他們。她自己坐着不動,卻像使喚保姆一樣使喚親家母,又是讓切水果,又是倒茶,還非得留兩個表哥吃飯,說親家母做的魯菜很地道。
大嘴實在看不下去,硬是拉着大家出去下館子。等表哥們走後,岳母還數落大嘴,不是嫌他花錢,而是「在我們那兒,小輩來訪,不留着在家吃飯是不親近的表現」。
大嘴的脾氣差點沒摟住,還是母親把他拉了回去。晚上,見母親偷偷抹淚,大嘴表示自己要跟岳母說道一下,又被母親勸住了:「你們過得好就行,我受點委屈沒啥,你的路還長,住着人家的房子,以後還得依着他們家呢。」
大嘴跟小丁講了這事,小丁反而覺得他小題大做,說自己父親病了,母親不會做飯,來個人招待一下怎麼了。
大嘴也知道岳母就是那種顯擺起來容易上頭的人,沒有壞心思。事後,他氣憤地對我說:「我媽在我們老家好歹也算個幹部,誰不尊重她?在這呢,感覺就是差人一等,不就是住了她們家的房子嘛。要不是看着孩子,我真想大吵一架。最後我藉口去買東西,把氣咽了,在樓下抽了一包煙才回來。」
後來,小丁給婆婆買了一對金鐲子表示感謝,這事才過去。而這些不愉快的事情,讓大嘴對擁有一個自己的房子更加迫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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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大嘴又給我打電話,說要請我吃飯。我一猜他就是有事,乾脆直接問。他支支吾吾地說要找我借錢——他又要買房子了。
在山東,大嘴家因為拆遷分了3套房,父母、他與妹妹一人一套。大嘴的那一套已經賣了,父母現在跟他住一起,家裡的房子便閒置了,「我是長子,我爸媽以後肯定是跟着我了,再說我這個家也離不開我父母照顧」。
大嘴覺得父母在岳父買的房子裡住得不舒坦,而機場那套房子又太遠,就想把老家的房子再賣一套,湊個首付,在自家附近買房。老兩口有退休工資,支付房貸是沒有問題的。正好2020年大嘴的妹妹研究生畢業,按照當時本地的購房資格要求,研究生有一個購房指標。於是家裡商議着以妹妹的名義買房,以後再擇機過戶。
大嘴又活動了起來,很快就把老家房子掛了出去,談好了買家。有了之前的看房經驗,很快就敲定了一套新房,唯一的困難就是錢了——大嘴父母都已退休,妹妹也才剛畢業,無法辦理貸款,只能全額買,而全家的錢加起來,還差10萬左右。
我一聽就感覺不對——他買機場的房子,首付是用岳父的債款抵押的,相當於沒花他一分錢,那他之前準備買房錢的首付都去哪兒了?
聽我這麼問,大嘴不好意思地吐露了實情:「我們家啊,現在是驢屎蛋蛋表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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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的房子買了以後,省下來的首付錢自然要用來投資。岳父岳母一家人脈廣,小丁又在金融系統工作,大嘴那段時間做了一些投資,收入頗豐。
當時,私人借貸與P2P金融還沒衰落,小丁的一個本家哥哥也參與了這行,就勸他們把錢投入進來。大嘴心知這玩意不靠譜,十分反對,可是岳父岳母覺得不好奪了晚輩的面子,也有些盲目自信,表示可以「見好就收」。小丁又是一句話堵住了大嘴:「這錢本來就是買房的,讓爸給省了,拿去投資就算虧了又能咋滴?」
大嘴慫了,不再反對。還好這錢拿出去後,很快就見到了收益,越賺越多。可後來,利息越到越晚,大嘴覺得不對勁,勸岳父岳母趕緊抽身。當時的他並不知道,老兩口在那位親戚的勸說下,把本息全部投了進去,還替親戚擔保,借了不少錢。他們想大賺一筆再退出,不料迎來的卻是爆雷、莊家跑路,最後血本無歸。
得知消息,大嘴快哭了,想發火,可小丁還是那句話:「這錢本就是買房的,房子在你手裡,又沒虧。」
想不到,小丁這種人家也能上當,可轉念又想,到在高額的利息面前,人想保持理智太難了。我只能安慰大嘴:「沒事,你們家底血厚,這點承受的起。」
大嘴又擺擺手:「再厚的血,多處放也得死啊。你不知道,為了挽回損失,小丁爸媽居然還想跑到山東一個不知多少線的縣城買房投資,我就是那出來的,我能不知道那房子的價值?面上看着,是我沾了她家不少光,但是我自己也往裡投了不少啊。」
看他懊惱的樣子,我轉移了話題:「以小丁家的底子,你買房找你岳父借錢是完全沒問題的,你是拉不下臉,還是小丁家不願意幫忙?」
大嘴那次沒有回答,後來有次喝多了,才吐露了實情——他的確找了岳父岳母借錢,願意以自己的工資做擔保,可岳父母沒有表態,只讓他「等等」。直到有次他無意中看到小丁與父母的聊天記錄,才弄清其中的原委。
岳父岳母說,買這房子的錢大都是大嘴出,但寫的是他妹妹的名,萬一將來他妹妹不認賬怎麼辦?要是真想給妹妹買,為啥賣的是他父母名下的房?「大嘴是兒子,給父母養老是他的責任,父母的房子早晚是他的,賣了就啥都沒了……」
在房子面前,多少親情脆如薄冰,大嘴沉默了,果斷終止了第二次買房計劃,為此還賠了萬把塊的違約金。
「其實岳父母心裡想的,我可以理解。我跟我妹是一家人,我相信她不會貪我的房子,但岳父母肯定要為自己女兒考慮。我倒是一點不生氣,是我考慮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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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大嘴的父親病倒了。老爺子患有膽結石,需要開刀住院,大嘴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在省醫院定了床位,可父親偏要回老家治療,說老家能用醫保。
大嘴說商業保險的報銷比例不比醫保少,而且在這裡做手術,自己也能幫着照顧。但父親堅持要回去,父子倆鬧得很僵,最後他母親實在沒辦法,才說在這裡太累了,他們想趁此機會回家休養。
母親給他算了一筆賬:父親住院,不僅不能再幫着照顧小孩,又分散了他與母親的精力,是個負擔,「幫不了你,至少也不能拖累你」。
可公婆回老家沒幾天,小丁就應付不來了,她隔三差五打電話,表面上是關心公公的病情,實則是在問他們還要多久才可以回來帶孩子。於是,大嘴的父親剛拆了線,他母親就把老伴扔在老家,獨自趕了回來。
剛回來那幾天,大嘴母親就一直念叨着,在家真好,橫七臥八的,真舒服。總之,就是自己的房子住得舒坦。小丁看出了婆婆的情緒,主動表示要承擔公公的全部醫療費。
這事明面上就這麼過去了,可大嘴的心裡又翻騰起來——妹妹嫁去了更遠的地方,老家就只剩下父親一個人了,將來他們要是執意留在老家養老,誰來照顧他們呢?
「小丁的父母需要照顧,我的父母就不需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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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之前的投資失敗,大嘴岳父岳母的經濟變得頗為緊張,就打算賣掉手中的回遷房來緩解一下。起初,岳父岳母讓大嘴幫忙問一下有誰想買,大嘴覺得自己一個「外人」插嘴太多不好,就一直敷衍着。
一天,小丁突然對大嘴說:「我看這房子挺好的,要不問問你爸媽要不要,反正他們一直想買房子嘛。買這套不用擔心什麼房貸問題,還可以便宜很多。」
當時,大嘴父母已隨兒子在本市落戶,這房子在市郊,對購買資格沒有太多要求。大嘴心動了,這房子位置雖偏,但馬上就要通地鐵了,到他家也就半個多小時,而且人居環境很不錯,綠化、醫療水平也跟得上。更重要的是,這房子靠近新蓋的高鐵站,將來升值空間巨大。
大嘴一提把這房子賣給自己父母,岳父岳母滿口答應。大嘴心裡清楚,老兩口盤算的是,房子要是賣給外人,就是真沒了,可要是賣給親家,房子遲早還是會回到女兒手中。岳父岳母表示,只要親家出個首付就行,剩下的想怎麼給就怎麼給,甚至給不給都無所謂。
大嘴興奮地把這件事告訴父母,誰知被老兩口一口回絕。母親說他辦事莽撞:「親家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微妙了,牽扯了金錢就更不好說了。現在房價低,我買他們肯定還要再優惠,心裡就會有疙瘩,將來房價漲起來,肯定認為自己吃虧了。今後要是拌起嘴來,說道這事,像是我們家占了他們家大便宜。現在住在人家屋檐下已經很不自在了,你爸是極要臉的人,肯定不能受這委屈。」
大嘴差點就給自己埋了個雷。後來,這房子被小丁的一個堂叔買走了,果然鬧了不愉快,兩家基本斷了來往。
大嘴想給父母買房的願望再次落空,他也想過把機場的房子出手,及時止損,卻被岳父制止了:「這房子首付是我出的,你要是不想還房貸,那我來。」大嘴琢磨半天才明白,機場的房子已經跟岳父的面子掛上了鈎,現在賣了,虧了,就說明岳父之前的決定是錯的,打他的臉。
從此,大嘴再也不提賣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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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春節放假前,我請大嘴兩口子吃飯。小丁嫌鴨肉太肥,非得讓大嘴把皮、肥油、瘦肉給她分開不可。大嘴忙不迭地照辦,我當場愣住了——這完全像是在照顧小孩。
散場後,大嘴給我使眼色,告訴小丁說要去我家拿東西,讓她先走。等小丁離開以後,大嘴把我拉到一家小火鍋店,點了一瓶白酒,向我大吐苦水:「剛才你看到了,我現在像是養了兩個孩子。」
自從兒子出生後,小丁害怕大嘴對自己的疼愛變少,便經常撒嬌,動不動就吃孩子的醋,常常把大嘴搞得不知所措。前不久,單位領導準備安排大嘴去鄉村掛職一年,這是好事,回來後即使不提拔也能調一下工資待遇,可是小丁就是不同意——去了以後,大嘴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岳母也做大嘴的工作,說家裡離不開他,現在家庭比事業更重要。
大嘴托着腮幫子說:「感覺像是我發達了,會拋棄他們一樣。」
大嘴只能拒絕了這個安排,於是給領導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工作也沒有以前那麼順利了。漸漸地,他不想回家,主動要求加班,就算不加班也在外磨蹭,實在不能再拖了才回家。
到了人生的一些節點上,大嘴感到很迷茫,有時候他跟小丁吐槽,小丁覺得不可思議,甚至覺得是他無理取鬧。在大嘴眼裡,小丁之所以可以不長大,是因為有父母一直給她托底:「我為啥想買房子啊?因為可以讓我父母過來住。爸媽在哪兒,家就在哪兒,我心裡就有底。我也很累,我也想當孩子啊。」
「你爸媽不就住在你家裡啊?一樣是你家。」
「不一樣,現在是我爸媽照顧孩子,走不開。以後孩子大了,我爸媽就沒有藉口了,依着脾氣,肯定回老家。」大嘴突然臉一變,低聲跟我講,「我感覺岳父岳母並不想讓我爸媽來定居。」
「我爸媽要是留在我身邊,以後我們就要養四個老人。我岳父岳母當初同意我們結婚,就是想找個上門女婿養老,他們覺得我享了他們家那麼多福,今後要多為他們家服務,而且也不想他們女兒今後那麼累。說白了,就是自私。」
我覺得大嘴想多了,他岳父岳母我見過,不是那麼不通情達理的人。
「其實他們心底里還是瞧不上我的。我教孩子山東話,小丁就立刻打斷,說應該從小學習普通話,但是岳母教孩子她老家的方言,小丁就夸孩子學得好。」
我還是勸大嘴不要把人想得那麼壞,畢竟還要過日子呢。大嘴只顧喝酒,一斤酒大半被他喝了去。他完全醉了,還跟鄰桌的幾個年輕人唱起歌來了。
我知道他是在發泄,就找了個藉口幫他給小丁請假,讓他在我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天還未亮,大嘴就接到小丁的電話,怒吼着質問他怎麼還不回家:「待會兒我得上班,早飯怎麼吃?」
大嘴趕緊起來打車回去了。酒醒後,我跟大嘴發消息,讓他回去好好跟小丁談談:「她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夫妻之間溝通很重要。」
他只回了一個字:「嗯。」
春節過後,我特意問大嘴溝通了沒,他一臉淡然。我以為他們已經談透了,他卻說:「那天我決定跟她好好談了,但是看到她穿着卡通兔子的睡衣,坐在沙發上吃着薯片,追着綜藝哈哈大笑的樣子,我想想還是算了。」
編輯| 羅詩如 運營 | 梨梨 實習 | 孟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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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 大 萌
想用文字記錄折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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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頭圖選自電視劇《都挺好》(2019),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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