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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新生活方式研究院(ID:neweeklylifestyle)

原標題:建築專業畢業的我,做了密室設計師

作者高滔滔

排版王詩馨

運營李靖越

監製羅 嶼

馬龍曾經親手做了一口棺材,並和它朝夕相處了一個月。

白天,他就坐在裡面工作,身邊堆滿了紅蓋頭、紅燈籠,和剛刷好顏料的「人體組織」。晚上,他撐起一張可以伸縮的床,睡在隔壁的祠堂里——房間不大,但有尊菩薩。

這間房子,是馬龍的一個作品。作為一名密室設計師,中式密室、暗黑風格的歐式城堡、經歷核輻射的變異人等,他都親手製造過。在氛圍詭異的房間裡活動,對馬龍來說是常態,他甚至還要想怎麼讓這種氛圍再濃厚些。

四年前剛從建築專業畢業時,馬龍每天都泡在工地和辦公室里,過着重複的生活。那時的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離開風吹日曬的工地,走進一間間狹小的房間,創造虛擬的世界,「痛並快樂着」。

01

從工地到密室


馬龍的第一份工作,是工程造價師。

剛畢業那會兒,他身邊的同學都進入了傳統建築行業,所以他也去了,談不上什麼熱愛和理想。

那是份煩瑣的工作,他需要在施工現場和辦公室兩頭跑,算清每一個工程項目的花銷,系統地上報,行業里的人稱之為「算量」。風吹日曬的辛苦倒不算什麼,讓人動搖的,是日復一日的枯燥。

總得先去做,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在踏踏實實做了一年工程造價師後,馬龍決定辭職。「我是個比較天馬行空的人,那個崗位不適合我。」

很快,閒下來的他就被朋友拉去幫忙了。當時,他的朋友想做密室,正好知道馬龍的專業對口,就找到了他——那是他參與的第一個密室作品。一來二去,他就成為了一名職業密室設計師。

現在,馬龍主要負責密室的美工和場景設計,不過公司里崗位的劃分沒那麼細緻,像前期劇本的打磨、後期的砌牆,以及教NPC表演,他都會參與其中。建築專業的經歷,讓他在密室行業成為了一名「多面手」。

除了製作屏風、倒吊在空中的假人等道具外,馬龍還會砌牆。對密室設計師來說,把一面清水牆變得貼合主題,是基本功,而裝飾自己親手砌的牆,是一件很有情調的事。

至於空間利用、排水、排電、選擇哪種建築材料能更出質感等技術活,對於馬龍來說更是優勢,它們早已刻在了建築人的「DNA」里。

「雖然出發點不同,但做密室設計和做室內設計,本質上都是以用戶的需求和體驗為核心。」這不僅體現在玩家對遊戲的體驗感上,更體現在一些很難被看見的地方。

馬龍做過的每一個密室,都有大量防撞條。門、轉角、NPC出沒時玩家最容易被嚇得跑起來的地方,都會設置防撞裝置。「密室的燈光很暗,大家容易看不清,安裝防撞條後,即便顧客撞上去了也不會受傷。玩家被床角、桌角磕一下會很痛,我們都儘量規避,希望大家可以怎麼進來,怎麼出去。」馬龍說。

十個建築人里,有九個喜歡把自己的工作稱為「搬磚」,馬龍到現在還保留着這個習慣,工作時朋友打來電話,他總會回復一句「我在工地搬磚呢」。每天和木屑、水泥、各種顏色的塗料打交道,他的工作服總是髒兮兮的,「看起來和真正的搬磚,沒什麼區別」。

馬龍製作的監獄主題密室。|圖源受訪者

這個行業要想走得更遠,離不開建築、美術相關背景的人才。招聘軟件上,一些頭部的密室公司都在積極招納相關背景的人,但事實上,進入密室行業的建築人並不算多。據馬龍回憶,他接觸過的密室工作室里,平均每家只有一兩個建築專業畢業的人。

做密室設計師,收入沒有很高。以前行情好的時候,馬龍的收入會略高於傳統建築行業,但現在只能勉強持平。傳統的建築行業內部,有明確的晉升機制和透明的發展前景,但做密室,則充滿了不確定性——它的生命周期有多久、優秀的密室人才離開這個小眾行業還能否吃得開,都是未知數。從本質來看,一切又回歸到那個亘古不變的命題:選擇安穩還是理想?

馬龍沒想這麼多,他說:「密室不火了,我就做其他的唄,現在實景行業很火的,花藝裝置、景觀我也會做。」

手藝人,不怕失業。

02

生存過的痕跡


馬龍總喜歡說:「最討厭密室了。」

這不是玩笑話,很多時候,他都會產生一種牴觸心理,因為他真的害怕。

特別是在做恐怖密室的時候,為了設計出更貼合主題的場景和道具,馬龍不得不給自己營造出身臨其境的感覺,睜眼閉眼都是恐怖的畫面——腦漿爆裂的假人、裝在玻璃皿里的心肝肺……做得越逼真越會把自己嚇到。「有時候我會喊同事來陪我一起做,在身邊幫我遞遞材料,多一個人會好一些。」

和棺材朝夕相處一個月的經歷,更是加深了他的恐懼。當時,他們接了一個外地的單子,對方是幾個創業的年輕人,為了給對方省錢,他們一合計,索性住進了密室里。「到後來真的每天頭疼,我現在都不願意回憶那一個月。」馬龍說。

但更令他頭疼的,是害怕和牴觸的情緒過後,那陣興奮感和成就感。這讓他既害怕,又捨不得離開。

密室的環境。|圖源受訪者

馬龍最滿意的一個作品,主題是核輻射後的世界,到處都是變異的生物。他的首要任務,就是讓密室內的道具和NPC都充滿變異感。每天他都在冥思苦想,下了班還會看相關的影視作品找找感覺,最終在《東京喰種》中找到了靈感。「裡面的每個主人公都有尾巴,所以我用線和管給NPC做了尾巴和觸手,然後用麻繩等道具把整個場景做出了一種廢墟感,玩家進去以後很快就能沉浸進去。」

做道具的時候,馬龍常常一回頭就把自己嚇得一激靈。但當密室落地後,他只覺得「很享受」,無論是教NPC表演的細節,還是看到玩家沉浸在自己創造的虛擬世界中,被嚇得瘋跑,都讓他產生一種「自己的工作無法被替代」的快樂。

這是一個不受限制的行業,一切荒誕、跳躍、天馬行空的想法都被允許。它不扼殺人的創造力,相反,它只會不斷要求大家再大膽一點、再特別一點。密室是一個烏托邦,它呈現出的所有元素,幾乎都游離於現實生活之外,只有人的情感與智慧連接密室內外。

核輻射主題的密室NPC。|圖源受訪者

馬龍曾經看過一個視頻,鏡頭對準的是一群特殊的清潔工。「日本的自殺率很高,經常會有人在出租屋裡自殺,警方取證完之後,就會有清潔工上門,把房間裡的血跡、屍體的臭味,包括這個人生活的痕跡都清理掉。在採訪時,有位清潔工很平淡地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好像把一個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給抹殺掉了。』天吶,這句話好打動我。」

在這之前,馬龍總覺得「人死了,骨灰一燒就沒了」,但那一刻馬龍卻突然發覺,即便有一天自己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會被完全抹去痕跡。「我的作品就像是把一件事情記錄並保存了下來,而不是說消失就消失了。」那個瞬間,他對自己的職業,有了更複雜的情感。

03

密室行業,從低門檻到「內卷」


密室逃脫不是什麼新鮮事物,它已經有十幾年的歷史了。

張易波是中國最早做密室逃脫的那批人之一。2013年,他在石家莊開了兩家密室逃脫店鋪來試水。當時,他剛跳槽到新公司一個星期,公司就倒閉了,待業在家的他索性開始琢磨起創業的事,電視上正在熱播的《辣媽正傳》給他帶來了啟發。

張易波記得很清楚,那是《辣媽正傳》的第11集,主角們在密室里商量開服裝廠的事情。他覺得新奇,在那之前他壓根不知道什麼是密室。思來想去,他決定給在南方工作的同學打個電話,這一打他才知道,原來當時密室在上海已經很火了。他突然間就有個想法:「這東西咱能不能做呀?」

隨即,張易波就去了上海考察,沒多久他心裡就認定了,「這個行業門檻低,投入也不是很大,這事能成」。他決定先在石家莊開兩家店,摸摸行情,一家開在了大學旁邊,一家開在了商場裡,只用了三個月,就基本回本。他看到了這一行業巨大的前景,當即成立了「易碼密室」,專門為密室店鋪提供密室設計和建造的服務。

密室里的門牌。|圖源受訪者

可以說,張易波幾乎見證了中國密室行業發展的整個軌跡。從最初的解謎,到機械密室,再到當下流行的沉浸式密室,每一次迭代他都參與其中,親眼看着這一行從低門檻向「內卷」變化。

雖然密室的花樣越玩越多,對人才的渴求也越來越大,但在他的「易碼密室」里,建築專業的人並不多。公司有一套完整的產業鏈,有專門的工程隊和雕塑廠,可以兼顧密室建造和場景設置。「對我們來說,前期的策劃是最重要的環節。現在我們公司里只有幾個畫圖的年輕人是學建築的,他們的確比非科班出身的畫圖要快,也更精細。」張易波說。

他有時甚至覺得,「建築專業的人才來做密室這行,對他們個人發展來講,其實是把路走窄了,他們去做工程、做設計,涉及的工作更複雜,如果想從密室再轉出去,可能就有些困難」。

這些年來,「易碼密室」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國內最火的懸疑類綜藝《明星大偵探》中,就有由他們提供創意的本子。他們還把密室賣到了法國、澳大利亞、馬來西亞等國家。

這些國家的密室行業發展水平並不高,每一家都是主動找到中國來的。「我們的優勢是可以做整店輸出,在海運上也有足夠的實力。」密室里的道具,都是在國內做完再運送出去。據張易波回憶,澳大利亞的那個單子,光是道具、設備,就裝了21個「9米×8米」的集裝箱。

受跨國資質的限制,「易碼密室」不能提供建造服務,但每套密室主題,都會給對方出24—29張圖,細緻到每一個道具的擺放都會寫得清清楚楚,在建造過程中,會派工作人員去現場指導,一年以後還會去驗收,解決售後問題。

密室已經成為年輕人娛樂消遣的不二去處。| 圖源《密室大逃脫》節目劇照

張易波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經歷,是做馬來西亞的一個最大的密室。在密室的策劃上,老闆有很多顧慮,馬來西亞有三分之一的華人,一方面他希望吸引到當地的華人來玩,另一方面又擔憂中國人設計的密室,本地人難以從文化角度上理解。所以當時磨合了很久,像「五行要怎麼翻譯」「中國的跪拜禮在當地是什麼禮儀」等小細節都包括在內,讓張易波感受到了不同文化間的碰撞。

「一些外國人的腦迴路和咱們也不一樣,他們玩密室的時候喜歡掀床、鑿牆,總覺得裡面有東西。澳大利亞那家店的老闆花了大價錢買了座鐘,結果有位玩家出來以後,(把)這個鐘所有的零件都整齊擺在桌子上——被他給拆了——也很有意思。」張易波說。

在被問到「如何形容這份工作」時,張易波和馬龍的回答出奇地一致:痛並快樂着。它的性價比未必很高,但「沒有人不喜歡創造出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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