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柬埔寨西南部的西哈努克港（簡稱：西港），曾是無數人的逐夢之地。前幾年，在當地政府對娛樂和觀光業的大力扶持下，大量海外人員湧入西港，試圖在這座新興的海港城裡大賺一筆。2018年，西港只有20萬本地人，而前來淘金的，光是中國人就達到了30萬之多。現如今，以西港為代表，柬埔寨已經成為「電信詐騙的天堂」，和全球最大的「人口交易集散地」之一。在這裡，人不再是人，而是一種商品，可以被奴役，被虐待，被侵犯，被用鐵錘砸爛雙手，被用電棍進行管教……甚至可以被拿到互聯網上，像牲口一樣進行販賣和消耗。
在通訊軟件Telegram的一些群組裡，你能看到不少在柬埔寨倒賣人口的信息。用這群人的話講，他們在「甩人」，各種國籍各種工種應有盡有，一個人賣幾千到幾萬塊，聽話肯干，人數多了還能走批發價。而且，這裡面的絕大多數「人貨」，都已經被倒賣過好幾手了。像有一個化名為皮皮的24歲女孩，在柬埔寨被人連續倒賣了4次，價格在2.5萬到2.8萬美元間波動。人販子將她買到手後，先強姦，然後再掛到「市場」上繼續交易。而更多被販賣的「人貨」，則基本上都會從事一項相同的工作：在沒收了這些「人貨」的護照後，人販子便會把他們塞進麵包車和大巴，運往所謂的「詐騙園區」。園區基本上都是一塊用圍牆封閉起來的區域，有的還會在圍牆外面再加上一圈4層樓高的烤漆板，而在烤漆板的外面，則是手握槍械，日夜巡邏的警衛。在園區內，「人貨」成了詐騙專員，開始用聊天軟件和越洋電話，欺騙整個華語圈：假裝美女，用裸聊來敲詐傻小子；假裝魅力男士，用「殺豬盤」收割單純女性；假裝券商，打電話讓老人買所謂的「原始股」；假裝股神，用推薦股票的方式割韭菜……「工作」通常從早上7點開始，到晚上12點結束，中間有短暫休息，不過時間精確到秒，過了就要扣錢。下班後，員工還要進行「詐騙話術培訓」，沒有休息，沒有病假，如果得了新冠，就會被關到單獨的房間裡自生自滅，挺過來了就繼續上班，挺不過來就拉出去，找個地兒埋了。伙食是一天兩頓飯，吃的基本上都是稀飯或者鹹鴨蛋配醬油；住宿是大通鋪，茅坑要自己通，睡覺打呼嚕可能會被管理員打。說到這個，儘管園區內的「員工」們國籍各異，但「打」卻是他們都能聽得懂的語言。比如，電信詐騙也有KPI。你完成了，沒有獎勵，每月應拿的工資，會通過各種所謂的「附加費用」扣光；而要是你沒完成，那輕則接受一頓拳腳相加，重則會上武器，可能是水管，可能是鐵棍，要是一時找不到趁手的，用iPhone 12直接砸也行。越南黑客吳明孝曾黑入過一家園區的電腦，搞到了一些管理人員的聊天記錄。其中，有一位管理者說自家員工挨了打，「卻連血都沒流一滴，可見傷勢一點兒也不重」。如果有人因為受不了而逃跑，那麼一旦被抓住，用來「教育」的武器就會升級成電棍——這東西通常弄不死人，但絕對令人痛苦不堪。逃亡者們寧願從幾層樓上跳下，寧願在河裡溺死，也不願再踏入園區一步。當然，「員工」有好有壞，有人巧舌如簧，靠詐騙苟活；也有人天生不適合說謊，就算挨打也創不了「業績」。今年8月，有個24歲的台灣小伙阿忠（化名）從柬埔寨逃回來。他回憶，「女同事」被管理員帶走性侵就是家常便飯。台灣地區有個小網紅被騙到柬埔寨，7天被性侵了9次，痛苦到反胃嘔吐。他們會把折磨這些可憐人的視頻，發給一直期望他/她歸來的家人，用勒索的方式，給一條人命定一個最終價：在台灣地區的電視節目《這不是新聞》里，一位前刑警分享了一個彰化的案例。有個殘障人士，被蛇頭賣到了柬埔寨，由於他口齒不清，無法從事詐騙工作，人販子就直接割了他的一顆腎，然後把他賣到了緬北，榨乾了他的最後一滴油水。可即便這樣，每年依然有無數人選擇坐上前往柬埔寨的飛機，義無反顧地踏入煉獄，這，又是為什麼呢？
一種，就是被單純騙過去的，或者說得再準確點，是被他們身邊最信任的人騙過去的。比如在台灣地區，有女孩的閨蜜說抽中了機票，要帶她去柬埔寨玩，結果女孩剛下飛機，就發現自己被賣了；還有小伙子在玩手遊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大哥」，「大哥」說柬埔寨有個「照看機房」的好活兒，讓他過來幫忙，小伙子便樂顛顛地奔赴魔窟了。甚至，有人直接在台灣地區開公司，走正規招聘流程，在聚集了幾十名員工後，帶他們去柬埔寨「團建」，實則是將所有人一起「打包批發出售」。這些人在網上看到「去柬埔寨西港，做海外高薪工作」的虛假廣告後便動了心，連忙辦好護照，飛赴異國撈金去了。很多網民都覺得這類人很愚蠢，官方已經再三宣傳此地危險，他們竟然還敢前往。首先，這些啟事大多寫得非常正規——不僅會給出遠高於國內的薪金，還會附帶上各種優渥的福利，看着就跟互聯網公司一樣。唯一的破綻，就是在這些招工海報上大多會特意寫上一句「非園區，不禁足」，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你以為那邊只會招「海外客服，娛樂荷官」這樣聽上去就很不靠譜的職位，然而西港招的卻是「策展主持」「專業化妝師」和「魔術特技演員」等等。並且，它們通常不是招一個人，而是招一個團隊，在聊天軟件里煞有介事地進行對接，不但能一一解答應聘者的提問，還「大方」地包機包住。因而，在這兩年被騙到柬埔寨的倒霉蛋中，你既能看到未成年的愣頭青，也能看到飯店老闆、程序員、美術設計師，甚至是金融分析師。當然了，不論是被動前往還是主動出發，不論你在坐上飛機前是無業游民還是有家有業，只要你踏上了柬埔寨的土地，那就是萬劫不復。所以，有網友覺得，既然這些電信詐騙的園區如此罪惡，那隻要將它們一一搗毀，將人販子們都抓起來，不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了嗎？然而，往這條人口販賣鏈的上端看，你會發現，將台灣地區人民賣到柬埔寨的，恰恰是那些台灣本土的幫派。從2021年11月到今年5月，台灣「竹聯幫」共把82名年輕人賣到了柬埔寨，每人約合13.5萬元人民幣。·「竹聯幫」李姓成員等人，涉嫌幫人口販運集團誘騙人到柬埔寨打工而柬埔寨的大量軍警，都收受了「竹聯幫「的巨額賄賂，據一位僥倖從西港逃出來的年輕人回憶，當時的管理人員曾明白地告訴他：「當地的警方就是我們網投公司養活的。」並且，柬埔寨並不是人口販賣的終點站，在Telegram里，有人把「貨」從沙特運向西港，也有人從西港進「貨」，送往緬甸和泰國。也有人會在街頭綁票，把倒霉蛋送到詐騙集團——一個人頭可賺6萬塊，相當於當地一個普通人4年的薪水。也有人會從高樓上一躍而下，久而久之，西港得到了一個「跳樓港」的稱呼。而用當地的話來講，執法者「只看到錢，看不到傷口」，在這個國度，就連無期徒刑都可以輕易申請到假釋。諷刺的是，2019年，在一次採訪中，一位被騙到柬埔寨的詐騙分子回憶，當時，他和同事每天早上都必須大聲唱歌鼓勁，而他們最常唱的一首，名叫《沒有夢想，何必西港》。在園區逼仄的天空下，這群被禁足、被奴役、被毆打電擊的異鄉人，嘴裡高聲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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