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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新周刊APP(ID:app-neweekly)
原標題:大排長龍的網紅社區店,背地裡虧了多少
作者:陳碗幾


社區小店像是家的延伸,你可以和朋友約着坐上一個下午。/圖源:Pexels

社區店,可以被粗糙地定義為「商場店」的反義詞。與後者相比,社區店更了解當地的居民生活習慣和社區文化,更貼近人們的生活,更能夠滿足人們對熟悉感和安全感的需求,也更能夠與人們建立起真正的聯繫。

以咖啡店為例,如果商場店象徵的是自助點單、隨時take out的高效和標準化的出品,那麼社區的咖啡小店代表的則是「慢磨」和「鬆弛感」。

在豆瓣、小紅書等社交平台上,有關年輕人辭職開社區店的經驗分享帖比比皆是。美好的社區店,成了年輕人的下一站——他們決心逃離996、不想再與工作辛苦糾纏,回到生活的細節里。

DT財經和智聯招聘聯合發布的《年輕人理想工作報告》顯示,當代年輕人(30歲以下)選擇理想工作時最看重的是「自由」,而最理想的職業則是開一家自己的小店。

作為一個居住在一線城市、每天要在早晚高峰中爭分奪秒的社畜,我對「社區感」也抱有某種幻想,希望它能夠滿足我「慢下來」的需求,把我從快節奏的「都市感」中解放出來。

我希望家樓下能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這樣我上班前就能站在小店門口聽一會吱呀吱呀的磨豆聲,一邊聞着濃郁的咖啡豆香,一邊思考今天是喝美式還是奶咖;我還希望周末能獨自到社區的小破書店好好待上一個下午,不用擔心被那些喜歡到精修書店裡擺拍的俊男美女打擾,安心當一個周末限定版文青。

《深夜食堂》,我對「社區感」想象的元場域。/電影截圖

真實的社區環境和社區小店的經營狀況是怎麼樣的呢?這些天,我去廣州的幾個社區看了看,與社區店的老闆們聊了聊。

事實上,理想社區店的另一個真實,離不開有關進貨成本、水電費、鋪租、外賣平台佣金、翻台率等的計算。

01
總有人退場,也總有人進場

對於渴望自由的年輕人來說,成為商業巨富太遙遠,當一輩子的996打工人又不甘心,開一家情懷與出品兼有的社區小店?這個夢想的size似乎剛剛好。

據專業人士預測,「社區類商業」將成為新的流量中心。相比起成本更高、近年來更容易遭遇「階段性停擺」的商場店,社區店的經營自由度更大,客群更穩定,最重要的是經營成本更低,因此成為不少年輕人創業的第一站。

8月的一個下午,我去到了廣州近年在社交平台上走紅的街區——江南西。20世紀末、21世紀初,江南西是名副其實的廣州頂流。然而,隨着廣州經濟中心的東移,江南西不可避免地沒落了。最近幾年,因為社區改造,一大批富有特色的社區小店入駐江南西,就這樣,粵式old school的江南西帶着不同的面貌重新進入了年輕人的「打卡列表」中。

社交媒體上可以搜到海量江南西的遊玩攻略。/圖源:小紅書截圖

位於江南西的青鳳社區和紫龍社區,是廣州兩大著名網紅社區。這裡除了咖啡店和甜品店等初代的網紅店外,手工體驗坊、古着店、大頭貼店、潮牌店也陸陸續續開了起來。這些店鋪的裝修「網感」濃度非常高,包括但不限於日系小屋風、濟州島風、美式復古風、北歐簡約風,隨便一拍就很「出片」。

在社交平台上,這些小店似乎總是熙熙攘攘,有時還需要排隊消費。但當我親身走進社區時,卻發現,不少店鋪處於空置狀態,門口的玻璃上張貼着「旺鋪招租」的告示。幾個月前人氣爆棚的網紅店,業已搬空離場。

一位小店老闆透露,在江南西,很多新店都逃不過「半年之癢」的倒閉詛咒,靠着社交平台的流量火起來的店,客流量大多「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消費者嘗鮮的勁頭過去了,這些店也就離「關門大吉」不遠了。

在江南西,可以看到不少「旺鋪轉讓」的告示。/碗幾攝

在江南西開手工意麵店的幸姐告訴我,附近每新開一家社區餐飲店,她都能明顯感覺到客人被分流了。她的小店約50平方米,容納着吧檯、廚房、六七張小桌子,還有三隻愛貓的小窩。

開店3年來,她眼看着附近的餐飲店換了一批又一批,「旺鋪招租」的告示也貼了一波又一波。不少人因情懷而入場,卻因為生意中的真實計算而退場。能存活下來的,總是少數。

02
有人為糊口,有人為情懷

在江南西這樣店鋪流動率大的網紅街區,一家小店能存活過3年,已經可以拿「終身成就獎」了。

幸姐原是酒店的大廚,3年前「被失業」,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於是咬咬牙開了這家小店,想着收入應該能比打工高不少。

然而,受疫情等不確定性因素影響,社區店生意難做了,堂食變少,只能轉做外賣。

可由於菜品製作成本較高,她的菜品在外賣平台上與十幾塊一大份的預製菜相比,在價格上毫無優勢;另一方面,消費者點外賣圖的是方便和快捷,而手作餐飲店主打的是體驗感和精細感,在講求「快」的外送流程面前,社區小店的這些優勢被通通抹平。種種原因下,在今年的大部分時間裡,幸姐的小店都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

幸姐的小店裡,哪怕是客滿,也頂多能接納20位左右的顧客。/碗幾攝

阿朱的咖啡小店開在中山大學南校門的對面。她的店是附近街區唯一 「像樣」的咖啡店,主要做的是附近三所院校的學生生意。店內面積約20平方米,整體裝修、布置都以實用為主,天氣好的時候,阿朱會把店外的遮陽傘打開,讓客人可以坐在露營帆布椅上,邊聊天邊呼吸新鮮空氣。

不少熟客總擔心她賺不到錢。一瓶冷萃咖啡,製作時間一般需要10個小時甚至以上,在阿朱店裡堂食賣26元,在外賣平台上賣30元(扣除外賣平台近30%的佣金和各類活動滿減後,她真正能拿到手的不足20元),而相近的品質放在高檔小區或者寫字樓附近則可以輕鬆堂食賣到38元。對此,阿朱並沒有太多怨言,她認為,在社區開店,首先就不能抱着要賺大錢的心態。

每天上午,阿朱都忙着給外賣訂單出餐。/碗幾攝

小店剛開起來時,學生們喜逢甘露:「這附近終於能有一家可以坐下喝咖啡的店了!」她還主動跟我聊起她發現的一個「怪象」:她的店裡,很少有大一大二的學生來,來的大多是研究生和博士生。

她開玩笑道,他們大概是吃過生活的苦,便不覺得咖啡苦了吧。對於學生們來說,去阿朱店裡,不但能夠喝到新鮮的咖啡,還能有個讓自己暫時忘掉繁忙學業的窗口,不但能和她聊聊不順心的事,還能聽她講冷笑話。扎進社區創業的年輕人相信,這樣的「人情味」是社區店獨有的魅力。

講起和學生間的趣事時,她臉上露出了姨母笑。實際上,阿朱今年才25歲,來她店裡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大多比她年紀要大。他們向她吐槽科研里的不順心事,也談年齡焦慮。有個老熟客跟她抱怨道:「我快30歲了,博士也快畢業了,卻不知道自己以後能做什麼。」說這話時,眼神裡帶着對阿朱和她的小店的羨慕。

是的,人們對社區小店帶有一種電影《深夜食堂》式的濾鏡——老闆寡言但有智慧,總是會以自己的方式關懷那些疲倦的靈魂。對於他們的人生命題,阿朱當然沒辦法提供切實可行的建議。她可以提供的僅僅是一杯給他們續命也好,撫慰也罷的咖啡,一個他們在「精神內耗」期的喘息地,一次於學生們而言是「圍牆」之外的治癒對話。

社區小店裡,似乎總是藏了很多故事。/《深夜食堂》截圖

當然,也有「明知不賺錢,偏要把店開」的社區店「玩家」。

與幸姐及阿朱相比,95後子華開店的壓力似乎要小得多。他在五羊邨開了一家茶、咖啡、中藥元素相結合的飲品店。作為傳媒工作室的老闆、抖音和小紅書上頗有經驗的創作者,他並不打算把新媒體營銷那一套用在自己的店裡,原因很任性——他想要和客人逐個聊天。這樣的底氣,來自於他已經做好了靠其他副業來給這家小店供血的準備。

子華並沒有對上一任租戶留下來的鋪面進行大改造,只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加了些瓶瓶罐罐和宣紙的裝飾。他的小店店面光亮、整潔,適合久坐。

他半埋怨道,剛開業時來的人太多了,遠超他可以用心招待的顧客量了。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客流量慢慢在變少,這倒讓他感到舒適。

在我去他店裡的那兩個小時裡,可能是天氣的原因,店裡只有一位客人。子華對這樣的狀態似乎「心滿意足」,他稱希望能把店做得慢一點,沉澱下來,才能做得長久一點。

子華店裡的裝飾品體現着他個人的審美和巧思。/記者攝

我離開子華的店3分鐘後,發現他更新了一條朋友圈——是那位唯一的顧客給他留下的字條,上面寫着「好喝的龍井和溫柔的老闆讓我(心裡)亮堂了」,子華的願望正在一步步成真。

03
社區小店夢,是明碼標價的

對很多人來說,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小店,更多只是表面風光。

我問一位本地的咖啡博主何卡飛,有沒有想過開一家自己的社區咖啡店。對方秒回:「不想,賠錢玩意兒。」他隨手給我算了一筆賬,房租、人工、出杯效率、產品成本,這些都是壓垮社區店的因素。他身邊不乏懷揣着夢想開店的年輕人,但最後發現夢想太貴了,自己養不起,即使勉強養得起,也心力交瘁。

確實,幾乎所有的店主都會面臨着經營焦慮。焦慮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不一定賺錢。由於進貨量少,小店店主在供應商面前幾乎沒有議價權,加之市場不確定因素越來越多,門店隨時會面臨停擺的風險;

二是社區店內卷嚴重。不少店主跟我抱怨,現在開一家自己的小店,不但要懂行業知識,還要會做海報、會拍短視頻做引流,還要懂得建社群搞促銷。

店主如果手頭寬裕的話,還可以把推廣外包出去,如果預算不足,就只能事無巨細,大到店鋪裝修、選材、設計新品,小到機器保養維修、包材設計、打掃衛生、通水渠,都親力親為。

「為什麼不把推廣外包呢?是因為不想嗎?」面對我的魯豫式發問,幸姐無奈地說:「我是真的沒錢做推廣。」她曾經也了解過推廣的費用,若要把推廣外包給提供一條龍服務的廣告公司,一個季度起碼要好幾萬,而這筆費用已經等於她門店一個淡季的總收入了。

如果是自行聯繫網紅寫探店筆記,價格則從幾百到幾千不等,這對社區小店來說確實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另一方面,靠做營銷火起來的店一般後勁不足,因為「總會有新的店把上一家店的流量熱度給覆蓋下去」。一位在五羊邨社區里做了7年麵包的師傅告訴我,他寧願把心思放在做好產品上,「為了營銷而營銷沒有必要」。

他見過很多把營銷成本轉嫁給消費者的新店,這樣大多積累不了用戶口碑,最後做營銷把店給做垮了。那些熬過了新店「半年之癢」的店主也大多認為——與其把錢投在不確定性高的廣告上,不如把錢花在提升產品質量上。

面對同質化的探店筆記,消費者都快要看麻了。/小紅書截圖

和幸姐一樣,阿朱沒有做推廣。對於阿朱不打廣告的行為,附近的學生「看不下去」了,就在課餘時間來她店裡幫她拍咖啡小視頻,幫她運營抖音,還給她建立了一個60多人的小社群。

對於未來,阿朱並沒有太多想法——幾乎全年無休,每天死守在店裡十幾個小時,似乎很難有時間和精力去想更遠的事。幸姐也一樣,我問她有沒有什麼「小目標」時,她想了一會,最後說:「還是先把這兩年給熬過去吧。」

我去阿朱店裡那天是七夕,她的熟客在外賣單里備註祝她「節日快樂」,阿朱說,她喜歡和客人以這種方式對話。店裡生意不忙時,她還會在外賣小票手寫上密密麻麻的回覆。

阿朱經常和熟客在小票上聊天。/記者攝
那些所有關於社區小店的美好故事,都離不開那一份永遠無法被標準化的人情味與人際間珍貴的連接感。

忽略掉社區店的生存危機,這樣的鬆弛與溫情實屬難得。

(幸姐、子華、阿朱均為化名)


·一 周 熱 點 回 顧·


開店並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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