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跟朋友吃飯，酒過幾巡，聽他們從待遇聊到機組餐時，讓正夾着牛肚的我愣神片刻，辣油滴落回盤，突然覺得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烤箱的味道。
「烤箱的味道」是股什麼味道，那可能是李立宏老師都讀不出的味道，無論再怎麼描述，也遮蓋不了它散發出的那種蒸騰與油膩，動輒汁水遍地，油湯混流，檯面上、餐車上、餐盒裡，那流的不是油，是乘務員的愁。
在後艙飛，有時候擺旅客餐，還沒摞兩層，餐食里就開始往外滲油，需要有一個人拿着抽紙在上面不停的擦，若開始忘了這一步，不一會兒就要有人喊：快快快快快，紙紙紙紙紙...幾個乘務員頓時忙得人仰馬翻。
機組餐更甚，雖不需要摞，油量卻也不少，有時候一個吃光的機組餐食，底下還能鋪滿一層油，經常讓我們望而興嘆。
在航班上吃機組餐，在很多時候都是有講究的，講究快，講究插空，有的姑娘吃得慢，一頓飯分兩個航班吃——忙完一段開一份餐，吃幾口下降了，又要安全檢查了，塞進餐車或烤箱，下一段忙完繼續吃，肉和魚微微發涼，油腥味更重。
地方也有講究，若飛行時間較長，大家拉上帘子，躲進廚房間，每人一個大托盤，每人一杯冰可樂，有說有笑，挑着自己愛吃的東西吃幾口，其樂融融。可大部分航班上，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一人吃，兩人忙，吃的那人心裡總會不安，看着餐車在狹小的空間裡挪來挪去，吃幾口就放下去幫忙，其他人一般不想打擾她，會連連擺手：坐下坐下，你吃你的。
後來飛安全員，更多的時候在前艙吃飯，乘務長泡好了茶，跟頭等艙乘務員一起忙的團團轉，一份份的往外端，又一份份的往回收，讓站在角落裡吃飯的我無所適從。經常揮舞着刀叉，左一口烤腸，右一口米飯，原地不動卻輾轉騰移，步伐穩定，手臂穩健，保證在乘務員的腳落地之前就給她們把地方讓出來，還時不時幫她們開下餐車門，遞個玻璃杯，一會彎腰，一會提臀，吃個飯就像做了一套廣播體操。
在很多航班間隙，駕駛艙也要出來吃飯，可飛機落地後他們又要繞機又要簽字，通常忙完坐在頭等艙座椅上時也不早了，大手一揮：姐幫忙開飯。
乘務長原地跳起，衝到烤箱面前，把機組餐、水果酸奶等物什一一擺放整齊給機組端去，機長一邊吃，一邊要抬腳、躲閃給清潔組讓位置，很多時候飯還沒吃完，就看地服姑娘衝上飛機：姐飛機好了嗎能上了嗎？
機長朝窗外撇一眼，飛機客梯車下已經站滿了旅客，趕忙一手拖托盤一手收桌板，快走幾步朝駕駛艙走去，乘務長跟在屁股後面遞水果遞紙巾，站在駕駛艙門口朝左邊喊：可以了上吧！又扭頭對裡面說：機長你吃完了叫我。遂砰的一聲關上駕駛艙門。
機組餐，特別像你大學門口那些飯館，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偶爾還能遇到驚喜，在你吃過那麼些年後，你總會信誓旦旦的說：如果有可能，我再也不想吃了。可真讓你幾年不吃，你偏偏又回憶起那股味道來。
不過，味道只是載體，我們懷念的其實不是味道，而是那時候這股味道與你產生糾纏時的人和故事，或者說經歷。
很多時候航班正常，天空萬里無雲，你偶然走進駕駛艙，看到窗外一片湛藍，巡視一遍客艙，旅客睡覺的睡覺，看手機的看手機，你回到座位上，心情大好，想着：開個飯吃吃吧。從小包里掏出一袋速溶咖啡，從烤箱裡抽出機組餐，把那盒米飯丟進去，站在那用一個胳膊肘撐着台面，另一隻手拿着筷子，三口兩口吃完，叮咚一聲打鈴了，下降了，可以回家了，你興奮的把垃圾丟掉，快速收拾好台面，喝了口咖啡清清嗓，便開始廣播。
有時候航班不正常，旅客不滿，你很無奈，筋疲力盡。本來不想吃機組餐，但又怕餓壞了胃腸，打開烤箱，裡面的味道讓你皺起眉頭，你一邊翻看一邊想：這哪一段的？沒壞吧？還能吃嗎？算了吃兩口吧。
第一次飛航班，第一次吃機組餐，前輩姐姐幫你開好，端到你面前，你受寵若驚的站起，雙手接過坐下，姐姐說你快吃點吧。你說姐你也吃呀。姐說你先吃吧，我不餓。你看着這肉和魚還有菜，心想怎麼跟旅客的差距這麼大，吃了一半吃不下了，但又不知道航班上有沒有什麼規矩必須要吃完，又怕不尊重前輩，硬着頭皮往下咽。
四段航班，三段熱食，一天下來只是擺餐這一件事已經把你弄得焦頭爛額，手上、衣服上全是油漬，自己都嫌棄自己，最後一段過站時你坐在最後一排休息，有個小新乘打開烤箱忘了關，後艙瞬間傳來那股油膩的味道讓你反胃，你回頭一看十分生氣，站起來兩步邁過去使勁把烤箱門關掉，大喊一聲：誰啊？隨手關門！下次注意點！
飛機上沒有素食餐，有位旅客沒有預定卻不依不饒就是想要，你無奈的回到廚房間，拿出機組餐，倒掉一半米飯，然後把那份青菜挑進餐盒裡，旁邊同事問：就這也有人要吃啊？你撇着嘴蓋上錫紙包裝說：算了，給他吧，實在不想廢話了。
......
林林總總的這些經歷，才是我們在將來的某一天回想起機組餐時，湧上心頭的味道，無論我們在航班上多麼忙碌，不管延誤與正點是多麼的不由自主，機組餐總以它獨有的味道，和特有的方式，提醒着我們不要忘記當年飛行的初心。
它可能不夠美味，卻亦是民航百味。
這個世界很小，一天之內乘坐飛機可以抵達所有的目的地；這個世界很大，總有人過着我們難以想象的艱苦生活。希望孩子們好好學習，將來坐飛機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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