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從誤打誤撞成為喜劇演員的那天開始,馬麗有過屬於自己的至暗時刻。那段時光因為過於黑暗,她反而看到了一束光。那束光告訴她,放下恐懼、焦慮、擔憂,成為自己,才有自由。記者 |卡生
馬麗第一次拿到《獨行月球》的劇本時,她看完覺得,「這個片子成了」。儘管劇中冷血的指揮官馬藍星還沒有確定由馬麗出演,她卻被科幻喜劇的特殊題材吸引,並且符合這些年來馬麗對喜劇的思考,「喜劇不僅僅是讓觀眾笑,笑聲之後是不是還能有餘力傳達一些更宏大的情感?」
馬麗在《獨行月球》拍攝現場
作為「開心麻花」的演員,馬麗經歷過電影喜劇商業市場從萌芽到發展,再到鼎盛、混亂的不同階段。喜劇難做,應該說是所有喜劇演員共同面臨的困境。喜劇一旦形成了套路就會有很多人模仿,突破喜劇的形式又是極難的,觀眾對喜劇的認知與要求也在水漲船高。「現在進入電影院的觀眾都會說,快來一個喜劇讓我們高興一下。但如果你只是一個單純的喜劇,他在影院裡是笑的,走出來可能就是罵,這都是什麼玩意兒?」聽到這樣的聲音,馬麗和其他的喜劇演員都覺得內心很煎熬,也想過,還要不要堅持做喜劇呢?拿到馬藍星這個角色,馬麗犯難,一開始她並不喜歡這個角色,劇本里的馬藍星過於冷酷,像一個機器人。「這個角色離生活太遠了,演過了就顯得生硬,假。」在馬麗看來,無論是多麼奇幻的設定,如果喜劇演員掌握不好表演上的尺度,不僅無法打動觀眾,所有的喜劇效果也都將大打折扣。雖說她在《獨行月球》的戲份不多,劇本賦予的笑料包袱幾乎全在沈騰身上,但她還是希望儘量沉下心來演好這個角色。她還給導演張吃魚提出了很多建議,在這個未來女戰士身上,她用女性的生活視角合理化了這個角色,儘量讓她顯得有血有肉。導演張吃魚也是《羞羞的鐵拳》的導演,馬麗與他合作過,她了解張吃魚對故事的把握以及想象力。但因為馬麗這組拍攝時人數眾多,大家又是第一次拍喜劇科幻大片,所以劇組裡總有一些對年輕導演的質疑和不服從,又碰上青島的冬天,現場奇冷,綠幕前的拍攝現場氣氛壓抑。「這對拍攝一部喜劇片可不是好事,喜劇首先你得自己高興,才能有對的氣氛。」馬麗對張吃魚的壓力感同身受,便主動替他解圍。磨合之後,拍攝現場回到了開心麻花拍攝時一貫的快樂氛圍。「開心麻花的創作氛圍不軸,沒有什麼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大家耳根子軟,遇到了大眼瞪小眼的瓶頸,也都能給彼此支招,實在不行那就放飛着來一條,盡情去表現。」在大家為角色尺度爭吵不休時,馬麗先打了樣:「大家也別爭論該怎麼演了,每一個狀態來一遍,最後導演在剪輯房裡定奪用哪一種表演是最準確的。」就這樣,一遍、兩遍……五遍,每個狀態馬麗都來了一遍。在與馬麗見面之前,我在想一個問題,作為稀缺的女性喜劇演員,馬麗的喜劇才華來自哪裡?是天賦、努力,還是某種無可言說的觀眾緣?馬麗第一次覺得自己擁有讓人「笑」的能力,是在中戲畢業匯報演出時,她演了一名東北的農村婦女,沒想到下面的老師同學全都「笑翻了」。下了台,馬麗覺得很蒙,她並沒有決定要塑造一個搞笑的角色,可自己似乎越是認真,就越是讓人覺得好笑。其實,她從小體育成績很好,小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名警察或運動員,但卻莫名其妙地學了表演,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被定性為喜劇演員。「最開始挺排斥的。就覺得我這麼嚴肅的一個人——我其實可認真了——很追求完美的一個人,你們怎麼能笑?……我覺得很奇怪,不理解。」在整個大學時代,她的性格和長相其實並不是註定吃演員這碗飯的人。她雖然專業好,但在性格上卻有些自卑。她總坐在班裡最不起眼的位置,甚至有一些社交恐懼,喜歡一個人獨處。在長相上,表演系女生個頂個地漂亮,馬麗還曾經被一位導演說:「馬麗,你這個長相吧,卡中間了。你要不再漂亮點做大女主,要不再丑點做諧星,你長這樣未來不好發展啊。」甚至還有老師給她建議說,最好去把門牙敲掉幾顆,重新整整。可以想象,這些針對長相的負面評價一定深深刺痛過馬麗,但她沒在這些負面評價中沉淪,該吃吃,該喝喝,該表演的時候竭盡全力,「事到頭上了,咱也不怵」。偶爾被推到了C位,她也常常會有超出自己想象的表現。畢業後的馬麗成為了一名北漂,她沒有着急找工作。為了充實專業,她報了林兆華的戲劇研修班,「舞台離觀眾遠,美不美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反正也看不清楚」。後來,她漸漸愛上了戲劇表演,成為一名小劇場演員。那時候,小劇場的演出排得很滿,每周只有一天時間休息,話劇舞台成為了馬麗的試煉場。2005年,開心麻花團隊去看了馬麗的演出,她在裡面演一個配角,雖然戲不多,台詞也少,但是她一上台,下面的觀眾就能被逗樂,演出結束後,開心麻花邀請她去面試。她把這次面試很當一回事,身穿長裙,化着淡妝,本想裝成一名淑女。開門之後愣住了,屋裡的演員有的在打「鬥地主」,有的在玩「狼人殺」。馬麗問,請問導演在嗎?只聽到傳來沈騰的聲音:「四個二,炸!」馬麗瞬間愛上了這個看上去有些不靠譜,但實則很敬業的團隊,她從幫忙救場開始演,最後變成了開心麻花的扛把子。尤其是《夏洛特煩惱》之後,「馬冬梅」成為了全民口中的搞笑梗。「我爸叫馬冬,我一出生,我爸就沒了,所以我叫馬冬梅。」這句台詞成為了馬麗舞台人格的BGM,一直伴其左右。遇到粉絲,馬麗站在那兒啥也沒說呢,就有人指着她說:「這不就是那個馬什麼冬梅嗎?」我問馬麗,你覺得自己為什麼有一種自己不易察覺,但能讓旁人發笑的能力?她說:「喜劇這門手藝其實挺看觀眾緣的,這種喜歡有的時候其實挺沒有來由的。」
經歷了話劇、小品、電影的歷練,馬麗塑造的喜劇角色其實不難看出一些共通點。開心麻花出圈的喜劇設定總與奇幻有關,《夏洛特煩惱》是穿越題材,《羞羞的鐵拳》是男女身體互換的設定。在架空的故事裡,馬麗一直在人物關係上尋找一種「接地氣」「合理性」的表演出口。《夏洛特煩惱》中馬冬梅的東施效顰,《羞羞的鐵拳》中馬小變成男性後跨性別化演出,都給角色加入了一種可以讓觀眾共情的喜劇笑料。馬麗雖然不是一個喜歡拿自己形象開涮、自嘲的女性喜劇演員,對於自己私人的生活也保護得比一般演員要好,但她的東北口音、魔性笑聲,以及話劇舞台和小品歷練出的對「笑」的尺度拿捏,讓她的喜劇表演呈現出「大開大合」的真實。但是,馬麗一度非常想撕掉身上「喜劇女演員」的標籤。她說:「喜劇雖然被市場看好,但卻極不容易獲得認可。」這種喜劇困境已經不是一個人的困境,它成為了喜劇從業者的集體困境。馬麗曾經嘗試過不同風格的角色類型,但《陽光劫匪》《東北虎》《來電狂響》這些影片中的角色相比她飾演的「馬冬梅」「馬小」還是缺乏觀眾的回應。
沒人能看出來,馬麗在聚光燈下走紅毯,手心裡都會冒汗。「直到今天,我都覺得我是被動的人,我想離萬眾矚目遠一點。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對自己很不自信,後來是缺乏安全感,所以我總是希望找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躲起來。」這也許與她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有關,早年父母離異,母親忙於生意,她從小與姥姥一起生活。相比同齡人,她很早就習慣了多替別人着想一點,對角色的理解也能進入得深一點。「尤其是一些喜劇角色,其實裡面藏着『悲苦』,也藏着『無奈』。」比如,《夏洛特煩惱》中,中年的馬冬梅大鬧夏洛初戀的婚禮,並當眾戳穿了丈夫的失意人生,演活了一個在婚姻中飽經風霜的妻子形象。
如果馬麗自己是一個戲中人,難道不也是一個笑中帶淚的角色嗎?哪怕身為喜劇女王,在當下這個對女性容貌無比嚴苛的娛樂圈裡求生存也並不容易。有一次她和賈玲參加同一檔綜藝節目,下了舞台,她看賈玲通過吃辣椒、西瓜和喝啤酒緩解壓力,覺得特別心疼。火了之後的馬麗也曾受到時尚圈的青睞,隨之而來的要求是「你得把自己塞進S碼的衣服里」。馬麗身高1.68米,體重110斤,屬於正常身材,但作為演員的馬麗不可以這麼胖,得按照明星的規則來。馬麗被要求減肥,餓得死去活來也不能吃,她生生被餓哭過,即使肉眼可見地變瘦,但她發現,自己再無快樂可言。最後,她說服了團隊。她不怕丟了所謂的時尚資源,如果沒有贊助,她可以穿淘寶上買的衣服,也可以買設計師品牌的衣服。「如果角色需要我演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我可以用健康的方法減肥,工作和生活應該要做區隔,生活里我希望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這些年被馬麗推掉的喜劇角色她自己都數不過來。尤其是這兩年,每次看到劇本,那些扮丑、浮誇的喜劇角色比比皆是,她越來越警惕。「一個片子拍壞了,人家不一定罵導演,但一定會罵馬麗。有時候自己心裡也覺得委屈,我很認真地完成了一個角色,但最後還是要為某部崩壞的片子買單。」35歲的某一天,她昏倒在了飛機上,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醫院裡。這些年,作為空中飛人,馬麗不是在片場,就是在去往片場的路上,身體和精神的負荷都達到了極限。那一次,她在家裡躺了一個月。那是一段黑暗的時光,也讓馬麗重新認識到,曾經排斥的喜劇演員的身份其實是幸運的,很多人擠破腦袋想演喜劇還不行呢,自己何必被困在喜劇演員這個身份中呢?大病初癒後的馬麗對喜劇人身份的認可,讓她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2018年馬麗迎來了新生活,她嫁給了同是開心麻花演員的許文赫,兩人極為默契地達成共識,許文赫轉向幕後,成為了默默支持馬麗事業的人。馬麗在婚後很快成為了母親,這種變化從外到內給她帶來了對生活與演戲更為通達的理解。無論是導演張吃魚還是演員黃才倫都談到了馬麗的這種變化,「自從成為了母親,她開始散發出一種更溫柔但也更強大的力量」。過去,她馬不停蹄地拍片,很多事情會妥協,現在她變得更加自信,「拍我想拍的戲,接了戲就認真演,不想拍的,我會果斷地拒絕」。不工作的時候,馬麗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孩子的吃喝拉撒她親力親為,生下孩子後她沒有睡過一個整覺,哄睡、餵奶、陪伴,折騰一晚上,她拖着疲憊的身軀開始一天的工作,6點作息像是一個鑲嵌於身上的鬧鈴。如果長期在劇組拍戲,馬麗的家人會帶着孩子住在酒店裡,等着她收工回來。雖然平衡事業與生活對於女演員來說很難,但家庭是她變得更為強大的精神來源。很多邀請馬麗一家參加的真人秀,她一律拒絕,「相比賺錢,家庭的穩定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要拿着喇叭去告訴別人我過得如何幸福」。馬麗出道至今,沒有緋聞,竭盡全力保護着家人的生活空間。「我是演員,也是普通的媽媽。」某個綜藝節目上,主持人問馬麗,你現在最想撕掉的標籤是什麼?馬麗說:「我想撕掉衣服上的XL。」全場鬨笑,大讚果然是喜劇演員的腦迴路。馬麗在綜藝節目《上班啦!媽媽》中幽默地表示想要撕掉身上XL的標籤排版:雨筠 /審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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