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博士劉某，2013年入職江蘇省鹽城市鹽城工學院，本以為可以享受招聘簡章中的房子、安家費和科研獎勵政策等福利待遇。然而，入職後學校提供的過渡性居住房屋租金不斷上漲、人才公寓無法兌現、科研獎金大打折扣……
如今，劉某提出辭職，卻被學校索要138萬元賠償款。
▲賠償款明細 受訪者供圖
劉某無法接受，於2019年7月向鹽城市亭湖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對此，鹽城工學院人事處一工作人員回應稱，「學校當初承諾的時候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給分房，要求青年教師搬離過渡房也不是學校單方面能決定的。」
5月8日，鹽城市亭湖區人民法院法官萬莉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法院已受理此案，此案將於近期開庭審理。
過渡房租金上漲，人才公寓未能兌現
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劉某今年35歲，是畢業於國內某知名高校的博士，期間曾到美國高校進行交流學習。2012年9月回國開始找工作，看到鹽城工學院2013年招聘簡章中的房子、安家費和科研獎勵政策等福利待遇心動不已，於是在2013年1月順利入職鹽城工學院。
據劉某介紹，學校曾答應會把一期人才公寓分給他們，然而在他們報道時學校卻說「你要早來一周就好了，房子上周剛剛分完」。學校當時給劉某提供了過渡住房，也是人才引進政策中的待遇，每月收取425元租金，並承諾轉年的二期人才公寓會分配給他們，對此他們表示接受。
▲鹽城工學院2013年人才引進政策 圖據學校官網
然而幾個月後，房租翻倍，學校還通知他們房租以後每年將上漲30%。到了2015年，學校告知劉某等人，第二期人才公寓需要按照工作年限分配，他們可以等待第三期人才公寓。「學校讓我們提交申請，分房的時候博士的評分都在最後，很多退休的教師都分到了房子，有的領導在不同校區重複分房。」鹽城工學院另一位教師表示。
同時，學校又因學生擴招，學生宿舍滿負荷，要求青年教師儘快搬離過渡性住房，否則會影響職稱評選和項目申報。紅星新聞記者在鹽城工學院的發布2013年人才引進政策中看到，服務期內，學校為博士提供精裝修人才公寓居住或過渡房居住，其中劉某等博士A類引進教師，在服務期滿可長期居住過渡房。
而學校許諾的第三期人才公寓遲遲沒有後文。「後來學校派律師和我們說，分房只是口頭約定。」鹽城工學院多位教師向紅星新聞記者證實了學校在招聘時，曾許諾給外地博士分配住房和過渡房，而後又因過渡房需給予學生居住，將他們趕走。
科研政策變更，獎勵縮水
除了住房，經常變更的科研獎勵政策也讓很多老師感到氣憤。2015年，學校為了申報碩士點，大力鼓勵外地博士科研創新，並通過各種文件許諾博士高額獎勵，新政策從2016年1月1日執行。
劉某經學校指定的代理機構在2016年初自費30萬元申請了5個國際專利，2017年5月後，劉某的幾項專利陸續在國外進行了公布授權，他向鹽城工學院申請獎勵，學校卻不予以補助。
「申請專利的代理費本應由學校提供，但是學校讓我們博士先墊付，如果專利成功授權，則將進行等額獎勵。」在大會文件匯編中，紅星新聞記者看到「獎勵與處罰」第二十六條寫明，「國際發明專利按照申請費等額獎勵」。但是劉老師至今未收到這筆錢，同時學校還要求他替學校繳納專利維護費用。
▲鹽工發〔2017〕24 號文件第十條：文件從2016年1月1日起執行 受訪者供圖
學校的理由是，在2017年6月5日，學校出台新的科研獎勵辦法，即在鹽工發〔2017〕24號文件，將科研獎勵進行了縮減，授權國際發明專利從等額獎勵變為1件2萬元。令劉某無法理解的是，他們2016年申請的專利，也得按照新的獎勵辦法執行。「相當於把之前一年半的科研經費都給剋扣掉。」他說。
劉某就此問題諮詢學校，鹽城工學院科技產業處以文件是討論稿為由，拒絕提供相應獎勵。「我們拿這個討論稿文件進行了宣傳，但是最後沒執行。」科技產業處副處長趙華回復他。
「學校強制我們簽署了自願同意執行新政策文件，否則不給我們之前的科技成果轉化的錢。還將省里給予我的獎勵也給剋扣了。」劉某說，2018年5月，江蘇省財政廳和江蘇省知識產權局曾下達一份知識產權專項資金的通知，在境外專利分配表中顯示，江蘇省對劉老師的6個發明進行每個3萬元的補貼。
2016年2月入職的方老師同樣也遇到了剋扣科研經費的情況。「入職前學校給我看了一系列的科研獎勵政策，入職後我在2016年申請了國家級項目，國家給予20萬元的資助，校方按規定需要配套給予8萬元資助，但是新政策下來之後這部分就剋扣掉了。」
據鹽工發〔2014〕78號文件顯示：學校排名第一的國家級項目，按到賬經費的40%配套給予經費支持。而2017年學校新的科研獎勵辦法中將這部分內容去掉了。
辭職被高校索賠138萬元
據劉某介紹，2013-2016年學校各個學院招聘的100多位博士都遇到待遇無法兌現的事情。「學校的失信，導致各學院做科研比較好的一些老師選擇了辭職。」
2018年10月30日，劉某向學校提交了辭職信。但是學校不批准，如果想走算其違約，需按合同規定賠償138萬元。
在其聘用合同書中顯示，如果不到8年服務期，要求調離或辭職均屬違規行為，需要全額返還甲方已支付的引進待遇（含安家費、科研經費和培訓費等），並向甲方支付違約金。「這是一個單方面的違約協議，科研經費主要用來購買辦公和科研等設備，學校不允許我把這些學校固定資產帶走，並且要求我返還這些費用。」劉老師說。
然而即使與校方的合同到期了，學校依舊要求教師給予相關補償。據方老師介紹，學校曾有多位教師合同到期了，但因在校期間評上了副教授、教授職位，學校認為需要增加服務年限，離職仍需進行賠付。
「如果有老師想出國進修1年，那麼服務年限也要增加3年，不簽協議不讓出國。回國之後想離開，給學校的賠償需要翻倍。」另一位教師表示。紅星新聞記者在教師與學校的聘用合同中並沒有看到校內評級、出國會影響教師的服務年限等細則。
2018年底，多位教師向江蘇省市民服務熱線進行反饋，隨後校方組織了人事處、總會計師辦公室、學院領導對教師進行了現場回復。紅星新聞記者在劉老師提供的現場會議錄音中聽到，總會計師辦公室一名梁姓負責人承認了學校對教師進行過分房的口頭約定，「學校確實答應給教師第一期，第二期人才公寓住房項目，但是第三期省政府不讓繼續建了，這是不可抗因素。」
「機械學院的一位教師在離職時，從法律合同上來說，對學校不負有任何賠償責任，但是最終也要賠償26萬元左右。目前教師如果想解除合同，基本都要承擔賠償責任。只是賠償金額可以協商。」上述梁姓負責人說道。同時他表示，如若教師再向教育廳、紀委等部門反映問題，學校將提起訴訟。「啟動司法程序有可能會拖你們兩三年時間。」
2018年當方老師提出離職時，學校同樣表示需要賠付50多萬元違約金。隨後方老師向鹽城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提出仲裁，經調解，方老師賠償學校1萬餘元費用。
2019年，劉某先提起勞動仲裁，隨後又向鹽城市亭湖區法院起訴，法院於7月9號立案。5月8日，鹽城市亭湖區人民法院法官萬莉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法院已受理此案，此案將安排於近期進行開庭。
校方：當初承諾出發點是好的
5月7日，紅星新聞記者以教師身份諮詢鹽城工學院人事處，一位工作人員稱，出國和評職稱增加服務年限是正常的。「如果出國交流了，學校提供了相應的資源和保障，其他老師也承擔了相應的工作。所以教師回國，或者評上了副教授和教授也需要承擔相應的服務年限。」
上述工作人員介紹，雖然聘用合同上沒有寫明出國與評職稱與服務年限相關，但是學校在評定之前會要求教師簽訂增加服務年限的協議。如果教師認為不公平，可以選擇不簽署相應的協議。「增加服務年限不僅是鹽城工學院的規則，各個高校為了防止人才流失都這樣做。」
而據劉老師提供的相關材料顯示，他在2016年2月參加副教授評級，9月他被評上了副教授職務，同年11月28日，學校要求他簽訂一個「副高級專業技術職務人員服務器履職合同」，在原有服務年限上增加6年的服務期，簽署合同後才發給他江蘇省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廳頒發的副教授證書。
▲青年教師租住房搬家通知
「學校當初承諾的時候出發點是好的，但是不給分房，要求青年教師搬離過渡房也不是學校單方面能決定的。」上述工作人員說，他也遇到了因為學生擴招占用宿舍，導致教師過渡房被收回的情況。「學校沒房子給教師住沒辦法，學校也不能把學生趕出去住。」
5月8日下午，紅星新聞記者多次致電鹽城工學院宣傳部，未獲得回應。
律師：138萬賠償款，不合理不合法
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律師付建認為，鹽城工學院用2017年的《科研獎勵辦法》對2016年學校教職工的行為進行約束管理，明顯是違法的。我國的法律法規體現的也是「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則，學校的內部管理規定，更應遵守此原則。
對於2014年《科研獎勵辦法》與2017年修正版《科研獎勵辦法》期間，學校2015年11月22日制定的於2016年1月1日生效實行的《科技學科大會文件匯編》（討論稿）的效力問題，付建表示，在討論稿制定日期與實施日期期間，學校沒有發布新的文件對討論稿予以修改，那麼學校在主觀上是對其討論稿的生效時間是默認的，也就是2016年1月1日生效。
另外，公示原則是現代法律法規生效的一個要件。該討論稿進行了公示且文件在附則部分規定了實施日期，那麼教職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討論稿是具備法律效力的。
對於劉老師辭職，學校索要138萬元賠償款，付建說，學校在招聘計劃中允諾了豐厚的福利待遇，吸引教職工來學校任教。然後學校又濫用違約金條款，事先約定高額違約金來限制教職工人才流動，簽訂合同後學校不交緩交社保，不予分房，科研獎勵辦法朝令夕改，被迫使得教職工陸續離職，學校在此是存在過錯的，要求的巨額賠償也有失公平。
《合同法》第25條規定除本法第二十二條和第二十三條規定的情形外，用人單位不得與勞動者約定由勞動者承擔違約金。第22條規定用人單位為勞動者提供專項培訓費用，對其進行專業技術培訓的，可以與該勞動者訂立協議，約定服務期。勞動者違反服務期約定的，應當按照約定向用人單位支付違約金。違約金的數額不得超過用人單位提供的培訓費用。用人單位要求勞動者支付的違約金不得超過服務期尚未履行部分所應分攤的培訓費用。
「值得注意的是這裡的培訓，不是普通的、必要的培訓，而是專項技術培訓。因培訓產生的違約金數額，不得超過學校實際支出的培訓費用。」付建認為，138萬元的賠償款，不合理不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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